每个城市都有它运行的规则,有些规则不见得合情,但一定合理。
比如洗车店和足疗总是相伴而生,黄昏至拂晓时分的霓虹相互映射,在周围店铺都已打烊之时,它们还能点亮彼此的星空。
它们仿佛是看守夜之城的玄冥二老,靓车和靓足都算男人的代步工具,这好像是两者唯一的关联。
玄冥之间,不存在谁领导谁的问题,出场的次序,又没有绝对,有些时候只看到其中一位,却没有发现隐匿于旁的另外一位,就会轻敌。
二使吃过亏,三空吃过,四法王和灭绝师太也吃过亏,男人爱看金庸,自有他的道理,有时候,男人在深夜说要去洗车,他可能是去洗脚,如果说去洗脚,便会坚定不移。
我曾驾驶着新买的老头乐,从康庄大道拐弯进入发现路,钥匙划过一个抛物线,落进洗车小哥的手中,小哥的眼神,我现在还记得,双眸中充满了异样的情愫,我知道他们多少会有些看人下菜碟,所以并不在乎,“多少一次?”我问。
“有60的,90的”,他答。
“贵了”,我故作老练。
“那是分钟,一套活15,30”,沉稳如他。
价格可以接受,只是时间有些拖沓,“能不能快点?”,我试探。
“您可先去旁边喝点东西”,他目光如炬,像滚烫的投石车,把火石抛进了密林深处,顺着眼神的暗示,我突然顿悟,帝王将相的文字狱,也就这意思了。
从经验上来看,足疗是遵循传统的,好酒不怕巷子深的商业逻辑,贯穿于每位技师的胸牌之上,但从五行上,似乎又是缺金缺水的,因此需要与洗车业相濡以沫。
“多少一次?”
“有30的,还有300的。”
“长了。”
“那是价格,30的60分钟,300的90分钟。”
时间可以接受,违停压线也就这意思了,我也是后来听人介绍,才了解这池秋潭的深浅。
氤氲的展雾,像纱幔一样轻轻覆盖双脚,木盆中的倒影显出朦胧的光亮。
免费的IP线路,只能看两集综艺,在第二集跑男接近尾声之时,我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前店后厂”。
利益的捆绑能消弭竞争,有些店甚至更加直率,你以为它是个洗车店,其实是家足疗。
或者,就连洗车店的名字也那么暧昧不清,就像最后一格油时,导航软件给你指引的“幸福加油站”。
曾有位洗车小哥告诉我,洗车店如果和足疗挨得近,除了经济合作,极大可能都是同一个老板。
这种诡异的商业模型,接近于麻辣烫火锅香锅一条街后身的肛肠医院,或肛肠医院后身的白事一条龙。
在任何评论网站上搜索,也许你能加深自己的判断。
洗车店的照片左拉拉或右划划,可能就是家足疗。
而把足疗从地图上缩小,你会发现周围密布的洗车、汽配、维修,就像女神手机中密集的备胎。
这些行业大多都是立等可取,只是花一些时间,时间长短与足疗的套票互为榫卯。
如果你更加留意一下,会发现洗车店的门楣都会悬挂营业执照,慈眉善目的社会法人,等待着善男信女的拜谒;而足疗的墙上,只有走速稍快的石英挂钟,和二爷。
所以有的时候,你如沐春风后回到洗车店,会发现车还在洗,“回来了啊,没完事呢,要不再喝点?”,他看着你锃亮的双足,嘴角一抹不可言状的漩涡,你看着他炙热的双目,知道投石车再次拉满了弓辙。
两个行业的商业羁绊,并不是秘密,就像所有已发现的物理定理,并不是基于人类的设计。
向一些知名的洗车大师,或沐足领袖询问其中的缘由,往往还能得到更为细致的答案。
比如常见的就是,洗车五次可送免费洗脚一次,洗脚五次可送免费洗车一次,如果再加上会员打折和报老板名半价,那洗的人更多,洗哪不是洗。
它们是太极的两仪,相互吸引,又相互缠绕,共同幻化成一个同心同德的圆,老板就是那颗定盘的星。
知晓其中逻辑,下回就不一定非得先车再脚,可直接上脚,进门就是老手,“徐老板呢?我看他车还在前面洗着呢。”
66号和88号技师看你肯定也得发懵,放下手中的三国杀和成见,殷勤引导你去暗巷深处,如果再能掏出伤残证和学生证,打折是肯定的。
我有位腿脚不好的朋友,人生信条是“勇于探索”,车身贴上“discovery”,后车窗和前挡风插满了沿途的小卡片,车身布满从亚热带到北温带的候鸟粪迹,他从不清理,“怕给人洗车大哥添麻烦”,但双脚总是隐约透出智慧的檀香。
他十分善洗,对天涯海角的洗车店也能做到如数家珍。
他说其实不是足疗需要洗车店,准确地讲,是洗车店需要足疗,极南与极北之地,半年的雨季和半年的寒冬,让洗车业只能开半年,足疗,才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刚需。
“从地图上,你也能看得出来,足疗是慢慢旋转于城市上空的恒星,周围的洗车行走马观花,顶多算个彗星,洗车店只是方便人们寻找足疗,此外无它。”
他吐出两个烟圈,那两个小脚丫在空中接力,向月宫飞升。
足疗,是城市最后的自由,在你逃离前,它如河道中的两团水草,把你挽留,而在你快溺毙之时,它犹如娃娃机的机械麻爪,给你向上的浮力。
免费的都是最贵的,那是男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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