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哥是江苏人。

今晚的酒桌上，胖哥和一个江苏老乡喝酒，谈着谈着说到了我们老家的澡堂子。

江苏人很看中的一样东西叫做洗澡。从泰州到扬州，从南京到镇江。洗澡一直是江苏的人民群众不可或缺的物质文化+精神文化的生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早上水包皮，晚上皮包水。

在迪拜的胖哥经常会想家。家乡的口味可以替代和弥补，毕竟物流那么发达，就比如最近阿布扎比和迪拜的各大超市都在卯足了劲把国内的月饼和大闸蟹往这个沙漠国家空运，恨不得让你买到活得挥舞着大钳子的螃蟹。

但。始终有一种惆怅和体验是物流没办法弥补的遗憾。

胖哥从小在公公婆婆家长大，从记事开始，公公带着我去家门口的澡堂子洗澡。老家的澡堂会分为各个“堂口”。每个堂口都有一个负责的叫“跑堂”的小二。

一般的老客都有自己固定的堂口，习惯了之后，即便自己的堂口客满，别的堂口有位，都要在自己待习惯的堂口前等待。

各个堂口之间跑堂的人也有竞争，昨天你堂口的客人今天跑到我堂口来了。跑堂的小二都会特别卖力的服务，希望能够留下这个客人。遇见天冷生意好的时候，客满的堂口的跑堂的说话的声音都感觉要比没生意的小二粗壮和有底气的多。

公公那时候带着我舅，我爸和我都会待在距离澡堂子大门最远的那个堂口。我还记得那片区域管事的小二叫“巴子”。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胖哥我不知道。

印象中，每天中午吃饭，公公就迫不及待的喝完二两白酒，然后招呼着大家收拾东西去洗澡。用一个塑料篓子，拿上换洗的衣裤，洗发水，肥皂，搓澡巾。几人浩浩荡荡的步行2-3公里来到洗澡的地方。洗发水是家门口小店买的5毛钱一小包的飘柔或者潘婷。肥皂是一块6毛钱的呈现出深红色的上海药皂。以至于胖哥长大了之后，上海药皂的那股味道在我的记忆当中留存了很久很久。而每次我们一行男人出门之后，婆婆和我妈总会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条件反射的说一句：早点回来吃晚饭。

至于为什么大中午就跑去洗澡，胖哥曾经问过我的公公，他说：

澡堂子一般是中午12点放头池子水，早点去，水好，干净。

老澡客和跑堂的关系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存在，你说是朋友，谈不上。但又无比稔熟。每次人到了之后，跑堂的就只会不见外的说一句：

“来啦？！”

胖哥曾经因为这个事情想过很久，我觉得服务行业的最高境界，不是弄几十个美女穿着旗袍跟你鞠躬行李说“先生好”。而就是这种熟悉伴着陌生的“来啦”才是打到你心里最深处的美好。

洗澡是需要洗一个下午的。

第一波洗澡是纯泡，伴着大池子里氤氲的蒸汽，有点憋闷的呼吸，用手或者脚小心的试探水温。

一开始总是觉得烫的，于是一帮大老爷们就在池子边坐着惆怅，没事用毛巾拖一下水，用手脚再次试探然后迅速探回。

直到，第一个不怕烫的澡客义无反顾，表情决绝的冲下池子。一开始嘴里发出悉悉索索的无法忍受的声音，然后忍住，憋住，把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定上几秒钟，适应之后，然后再发出无比舒适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道道令牌，也像是一个又一个激将的挑衅刺激着池边的众人。

然后就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大家纷纷下水。仿佛总是不能让头池的好水让那帮混蛋独享。

随着下水的人越来越多，水温也像有知觉一样的开始下降，以至于你感觉不那么烫了。

在池子里泡上个十来分钟，浑身通透，舒服，身上的皮肤都被烫红了。第一波就差不多了。

出池，跑堂的小二会拿出开水桶里蒸的滚烫的毛巾。在你身上擦拭。说来也怪。胖哥曾经试过这样的毛巾，在保温桶内温度高的吓人，但是只要一拿出保温桶就像是蔫头耷脑的兵一样，迅速降温。

躺上床，看着自己身上散发着热气，看着身上的潮红一点点消散。

第一轮就算是结束了。

和现在的洗浴中心不一样，没有什么更衣区，休息区，大厅，包厢。老澡堂子的一切都在堂口内完成。每人一张床，床头枕头的位置是可以掀开的，内部中空，放置衣物和杂物。如果有高档的衣物或者贵重物品，可以让跑堂的小二拿着一根很长很长的叉棍把外套或者棉袄叉到头上位置的衣架处，这样任何人都休想拿到。

躺在床上，盖上毯子，叫上一个修脚的或者是捶腿的师傅，再点上一杯浓茶。这样的茶水只要一块钱，茶叶一般都是品相不太好的“高碎”。你别看茶不算好，但是澡堂子里的茶水有两个特点：1.茶味浓，2.耐泡。

伴随着捶腿师傅那有节奏的韵律声里头，很快就能进入梦郷。胖哥小时候曾经很疑惑，不借助任何器具，为什么能用对方人体关节和我方人体关节接触的机会发出那么大的响动和声音。

第一觉大概能睡上个40分钟到90分钟。

睡醒之后，掀开盖身上的毯子，活动一下筋骨，准备再次下水泡。

第二次的泡就要比第一次讲究的多，因为要开始用洗发水，打肥皂，甚至还要再叫上一个搓背的。泡一会，再用淋浴认真的清洗身体。

第二泡完毕，时间应该是在下午的3-4点左右，洗热水澡的消耗是极大的，这个时候应该开始饿了，所以澡堂子也贴心的为了准备了一些吃的。比如甘蔗汁，比如锅贴子，比如水萝卜。价格不一，任君选择。

几年前，胖哥单独去的时候。二两锅贴，一杯浓茶，一个水萝卜，一根烟，十来块钱，我觉得那是人生最享受最惬意的时候。

我公公从小带我去的澡堂到现在都还在。每次胖哥回老家的时候都要自己单独去上个几次。跑堂的还是“巴子”，我小时候去时，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如今已经满头白发，胖哥的公公不在了，胖哥的爸爸不在了，巴子还在。每次去，他还是那一句：

来啦？！

一个看着我长大的陌生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这样的澡堂在江苏有很多，胖哥曾经在南京上班，老板是南方人，他对澡堂文化很难理解。也经常带着我去那种休闲洗浴中心。

“楼上男宾两位”这种的。

每次一进入到金碧辉煌的休闲中心，不知为何，我就浑身不自在不舒服。看着结帐时光是洗澡搓背大几十块胖哥也着实心疼。

于是就给南方老板安利我在南京找到的老澡堂，那是夫子庙附近的一个地方。跑堂的告诉我，袁世凯当总统的时候就有这个澡堂子了。

老板一开始觉得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有点脏，不讲究，去了几次之后，他竟然也爱上了这个地方。每次一去就是一下午，从头按摩到脚，弄上个3个多小时，美美的睡一觉，吃点，喝点，抽点。连浴资也不过一百出头。

我妈从小就跟我说过一句话：

只有人污水，没有水污人。

你的脏手即便到了再脏的水里也能洗的相对干净，没有看过越洗越脏的。

后来离职的胖哥去了上海，去了北京，来了迪拜。我的前老板一直还在南京。

前几天他发信息给我说：

那个我们当年常去的澡堂子拆迁了，以后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泡澡了。

我跟他说：

你是幸福的，我在迪拜这几年就没有泡过澡堂子，等我回去，我带你去老澡堂子泡，南京没有去镇江，镇江没有去扬州，扬州没有去泰州。

让我放不下的，除了澡堂子，还有那里面弥漫着的浓浓的人情味。

这份人情味，在迪拜。

淡了点！

扎心了 老铁

是呀是呀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