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世,除了悲伤以外,还留给家里一大堆债务,原本的贫寒之家,就更是雪上加霜了。兄妹很多,都只好跟随着母亲半饥半饱地熬日子。 祖上传下来的老屋低矮破旧,而且漏得厉害。每回下雨,都从破瓦缝往里流水,雨大了,土墙冲洗出许多小沟沟,房里便四处淌水。 母亲总是忧郁地带着我们,端脸盆瓦罐四处接水。 于是伴着雨声,我们尖叫着,奔跑着,但地上仍是像小河似的。兄妹们头发衣服都淋湿了,落水鸡一样瑟缩在板凳上听雨点滴进瓦罐时“叮叮当当”的脆响,听外面的雷声和母亲的叹气。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平时,母亲忙进忙出总不得闲,我们根本无力帮着干些什么。便时常专注地蹲着,看那从破屋顶斜射下来的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像蝴蝶翅膀一样颤颤地晃动,一蹲就是小半天。 许许多多的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失了,村里没有变化,我家就更是原样。 有一次半夜里,床顶上方的漏雨滴在我脸上。母亲捂着油灯上楼去看,房里漆黑,风很大,吹动着我的裤管,我紧紧地拉着母亲的衣角,只觉得好冷好怕。 忽然天上炸雷,从破瓦顶可以看见闪电的亮光,瞬间撕裂黑暗,照见那些杂乱的旧家具,仿佛鬼影幢幢。 我颤栗着,这时油灯飘摇几下,歪头熄灭了。我吓得放声大哭,母亲赶快搂着我,在黑暗中沿着木梯一级级地跌跌撞撞,慢慢摸索。 记得客人问过小妹最喜欢什么,她说喜欢落雨,只有雨天母亲才能呆在家里照看她。再问最怕什么,小妹眨着眼睛还是回答落雨。 我看见母亲转过身去悄悄拭泪。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各自散去,整年难得见面。可母亲一直执拗地守着老屋,守着那几块薄山地。天还是下雨,屋还是漏,不同的是母亲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到处接水。 每次兄妹间书信来往都商量着修葺房屋的事,可是由于生活,我们都一直奔波着,这事也就一直搁着没有结果。 那年夏天,我回家陪母亲小住了几天。母亲着实很高兴,她用枯瘦的手比划着该如何如何翻修,眼里闪动一丝多年未有的亮光。 我认真地听,可是心里却一直在流泪。 没多久我又打点行囊出门了,母亲倚着旧门框失望地笑着说:“早年家里穷,你们催我盖房;可是如今你们有钱了,我催你们,你们又没那份心了。”母亲说完长长地叹一口气。我极尴尬地笑,可马上就变成了哭腔。 朋友为我治一方小印,雕的就是我刻骨铭心的“雨屋”二字,我视作至宝,一直珍藏在身边。 现在母亲又托人来信了,聊的仍是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仍是山地里收成不景气,还有那年久失修、漏雨透风的泥巴老屋。 我颤抖地捏着几张分量很重的信纸,鼻子一酸,泪水便热了眼眶。 唉,我那间雨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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