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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但回想起来,我仍心有余悸。
    那时我即将毕业,作为一个热血男儿,胸怀着远大的抱负,想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正当我纠结,选择北上广中的哪一座城市时,晓曼却帮我找好了另一条路——出国。
    不过并不是欧美国家,而是离中国并不远的柬埔寨。
    她说她的表哥在那边做网络推广,一个月底薪虽然也就五千,但是提成相当可观。好好做的话,一个月两三万没有问题,而且机票、签证、吃住全包。
    噢,忘记和大家介绍了,晓曼是我的女朋友。
    我们高中就是同学,那时我虽然对她有些好感,却因为害羞,始终没能向她表白心意。
    后来一毕业,大家就分道扬镳了。我去了武汉念大学,而她留在了本地。
    大学眼花缭乱的生活,让我慢慢淡忘了对她的感情。
    我和同校的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了,轰轰烈烈地恋爱了两年,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大四的那年,我因机缘巧合,参加了高中的同学聚会,也再一次遇见了晓曼。
    她化了点淡妆,穿着无袖式波点连衣裙,细细软软的长发搭在白滑的香肩上,看上去女人味十足。
    我再一次对她心动了。
    后来,我添加了她的联络方式,一有时间便和她聊天,每天挖空了心思逗她开心。
    两个人渐渐走到了一起。
    一转眼的时间,已经和她在一起快半年了。我们约定好,一毕业便搬到一起,建筑我们二人的小世界。
    我知道,柬埔寨并不是什么发达国家,对于那边混乱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
    若是一般的朋友让我过去,我肯定会心存顾虑。但,是自己认识多年的女友介绍,我完全没有怀疑。
    况且那边的薪资待遇,实在令我心动。我想着,顶多是条件艰苦了一点,只要我咬牙熬个两年,也能存下一笔小钱了。
    于是我兴冲冲地,就和晓曼飞去了柬埔寨。
    我们一路从武汉的天河机场,坐到了昆明的长水机场,又从长水机场,坐到了西哈努克机场。

    行程是晓曼表哥安排的,机票的钱,也都是晓曼的表哥出的。
    我那时心想,晓曼的表哥还是挺可靠的。
    可她表哥刚接到我们,便说,这边的治安不好,小偷泛滥,最好把钱包和护照交给他保管。
    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治安不好,不应该是让我们把钱包看好吗?怎么提出让他保管的奇怪建议。

    正在我犹豫之际,晓曼直接掏出了自己的钱包,递给了表哥。
    我只好把护照也递给了表哥,然后笑着说,钱包偷不偷无所谓,反正也没带什么钱。
    晓曼的表哥没多说什么,只是关心我们一路飞来累不累,还领着我们上了他的车。
    就在我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来的时候,车子却被当地的警察截停了。
    警察敲了敲车窗,示意让表哥将车窗摇下来,然后伸了伸手,说了句柬埔寨语。
    说了什么,我倒是听不懂,不过我猜,大概的意思应该是让他出示驾驶证。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在我的想象之外。
    晓曼的表哥从车里的手套箱中,掏出的并不是汽车驾驶证,而是两张鲜红的人名币,然后满脸堆着笑,递到警察的手里。
    警察面无表情地将两张纸币,快速地塞进上衣的口袋里,接着便放行了。
    我有些惊奇,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晓曼的表哥笑着说,自己出门走得急,忘带驾驶证了。不过这边被抓到无证驾驶也没有关系,只要给两百块钱就可以了。
    原来这座城市的警察,是可以用钱收买的。
    我转头看着窗外,城市的街景,在我的视线中飞快地倒退着,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后来,事实也证明了我的预感是对的。
    我和晓曼下车时,已经到了郊区。

    郊区的环境很恶劣,四周堆积着垃圾,满天都是灰尘,空气中还弥漫着热热的机油味。
    在我们面前是一栋简陋的楼房,那楼房一共三层,一层四个房间。
    看起来有点像是高中时的学生宿舍,入口不仅有一道铁门,走廊上也安上了铁栅栏。
    栅栏上挂满了衣物,看样子,应该住了不少人。
    这时,迎面走来了两个男人,一个和表哥年龄看起来差不多,另一个年龄稍大,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左右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个叫邓建,一个叫刘伟,都是这里的老职员。
    邓建和刘伟都很热情,将我们手上的行李都接了过去。
    一边说着欢迎加入这个大家庭,一边引我们直接上了二楼,将我们安置在左侧的第二个房间。
    房间和外面看起来一样简陋。地上没有铺地板,不知有多久没打扫过,黑漆漆的,看起来很脏。
    屋里的空间很小,只放得下两张床,和一张掉了漆的木桌。
    房间里没有卫生间,表哥说宿舍的每层都有公共卫生间和洗漱间。听到这里,我灵机一动,借机称自己正好尿急,便跑向走廊的尽头。
    厕所的门上没有写男女,我直接推开了门。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脏乱差,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味道迎面而来,令人作呕。还有几只肥腻的苍蝇,四处飞舞着。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我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了三百块钱,塞进自己的鞋垫里。
    其实从下飞机后,表哥奇怪的话,让我开始起了疑心。
    现在这样混乱的宿舍环境,更让我猜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进入了传销的窝点。
    我在网上看过一些案例,一般进去后,那些人都会把受害人的钱包夺去,让他们没有机会逃走。
    所以,不管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藏一点钱在身上,总是没有错的。
    回到房间后,表哥和那两个陌生的男人,并没有想我想象中一样,直接夺走我们的钱包。而是带我们出去吃了东西,还顺便买了些生活必需品。
    如果是传销的话,应该不会放人出来吧?难道是我多心了?
    那天夜里,我抱着晓曼,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第二天大清早,表哥和昨天两个男人,敲开我们的房门,要带我们去工作的地方。

    其实也就在这栋楼的对面,两栋楼之间只隔着一条道。
    这栋楼也是四层,一楼门窗紧闭,而二楼才是办公的地方。
    我看门口挂着“华易电子商务有限公子”的牌子,工作区也有四五十个人正对着电脑办公,倒有几分像是个公司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和传销并不一样。
    传销是把人圈禁起来,让他们发展下线人员,以换取利益。而这里却是逼着我们打“黑工”
    一开始我还云里雾里,心里总抱着一丝侥幸。
    我们培训了三天,每天听着老师激情满满的演讲,觉得自己也像打了鸡血般的热情。
    到了第四天,开始实操了。
    我才渐渐明白这家所谓的公司,其实是大型东南亚杀猪盘。
    我们每天在各大交友网站里,寻找大龄单身青年。通过添加对方的微信,慢慢培养感情。他们说这叫“养猪仔”。
    等聊了两三个月了,聊出来感情,便预示着“猪”已经养肥,随时等待着被宰了。
    他们会告诉网络另一端的“猪仔们”,自己掌握了一种彩票的走势,建议他们也试试看,然后甩给他们一个二维码。
    扫开二维码,会出现一个粗糙的页面,上面列着几个菠菜的游戏。
    一开始,跟着他们提供的“走势”,确实会小赚一笔,但等投入的钱超过三万时,里面的钱,便再也取不出来了。
    他们会告诉“猪仔”,平台是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必须要继续往里充钱,到达一定的流动金额就能提现。
    天真的“猪仔”们,为了里面的三万块钱,会火急火燎地往里砸钱。
    少的,砸个几万,就觉得不对劲了。多的,砸了几十万,上百万也有可能。
    了解了实情后,我说什么也不干了。
    这是诈骗,而且专门骗的还是中国人的钱。
    我和晓曼说,我们回国吧,做网络诈骗是违法的。
    晓曼倒是不以为然,笑着说,放心,我们不会被抓的。我们公司每年会给一个亿左右的保护费,所以不会出事的。

    我听了目瞪口呆,一个亿,那是多少同胞的血汗钱啊!这种不干净的钱,我宁愿不挣。
    我苦口婆心的劝了很久,可晓曼就是不为所动。
    她说表哥去年一年就挣了三十多万,在这里做一年,顶回国做十年。还劝我,不要太固执了。
    我听了一肚子火说,你不回去我一个人回去!
    只是刚走到公司楼下,就被邓建和刘伟截了下来,两人一左一右将我架进了宿舍里。
    我这才知道,只要你愿意同流合污,那这个地方便是个能让你小赚一笔的公司。但要是你冥顽不灵,那这个地方,就会变成你的监狱。
    我被关在宿舍里长达19天,他们不仅收走了我的钱包,还派刘伟和邓建轮流看守。

    每天培训老师会过来一趟,给我疯狂洗脑。
    在这19天里,只有晚上晓曼回来,我才能吃上一顿。
    白天饿了,就去卫生间里喝自来水。
    每天饿得头晕眼花,整个人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晓曼看着我瘦的不成人形,心疼地说,你还是跟着大家伙干吧,我怕你这样熬过去,身体会受不了。
    我心里恨得不得了,心想着要不是你,我能来这样的鬼地方,脱不了身吗?
    但我不能这样说,毕竟晓曼也是受了她表哥的蛊惑,才变得是非不分。而且多亏了她,我这段时间才没有饿死。
    我示好地将她拥进怀里,拖着哭腔说,晓曼,我真的好想回家,你帮我向表哥求求情,好吗?
    晓曼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说,我明天试试吧。
    我心中大喜,这下回家有望了!

    第二天,晓曼下班回来,我满怀期翼地问她,表哥怎么说。
    晓曼支支吾吾地说,要回去也可以,不过要交两万块钱。
    我的心一下跌到谷底。这帮人也太黑心了,带我来的机票不过两千多块,现在我要回去,却让我交两万!
    我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哪里有两万块钱?
    如今自己深陷泥潭,又实在不想告诉父母,怕他们会担心自己的境况。
    于是我心一横,对晓曼说,这个地方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就算逃,也要逃出去。
    谁知晓曼一脸惊恐,忙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要说胡话。
    她说五个月前,有个17岁的小男孩,从这里逃了出去,因为身上没钱,躲到了某个地方。
    结果被公司抓了回来,折磨了一个多星期,最后扔下楼,死了。
    警察来立案,只说是自杀,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我瞬间不寒而栗。
    对于晓曼的这番话,我是完全相信的。
    在这个混乱的国度,只要给足钱,法律不过形同虚设。
    在生命面前,两万块钱算得了什么,如果我再不想办法回去,或许我就是下一个冤魂!
    我和父母打了电话,没说自己被关在了柬埔寨,只是说自己的一个朋友出了意外,想借他两万块钱帮他治病。
    父母倒是痛快答应了。接着又问我在外工作怎么样?顺不顺利?那边环境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我站在楼道里看着栅栏外的圆月,强忍着泪水说,都挺好的。
    一收到父母的汇款,我就按照晓曼表哥提供的账号,转了过去。

    没过多久,表哥便过来了。我以为这场噩梦就此结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可没想到表哥只是隔着栅栏,将我的护照扔了进来,全然没有放我的意思。
    我知道自己又一次被骗了,他们从来都不打算放我出去。
    无边的恐惧感与绝望感,几乎叫我吞没,我该怎么办,是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与他们同流合污,求得一丝生机?
    我就像关在牢笼里的孤魂,整天呆在宿舍里四处游荡。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干违法的勾当。
    我去求晓曼,可晓曼说她人微言轻,说了也不顶用。还劝我早日和她一起,好好上班,既不用吃苦头,还能大赚一笔。我知道她已经中毒太深,说什么也不顶用了。
    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和他们一起工作,要么继续留在这里,被人囚禁一辈子。
    很显然,这两条路我都不想选。我想逃!
    五个月前,17岁的男孩既然能逃出去,那这个宿舍一定有能出去的办法。
    在我的鞋垫里,还藏着三百块钱,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只要从这里出去,一路打车到机场,上了飞机,他们就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于是我每天晚上都在宿舍里游荡,寻找逃出去的办法。
    而这个办法,最终还是被我找到了,只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在二楼的卫生间里,有一扇小窗,是专门用来通风的。
    因为是在二楼,他们大概猜想,应该不会有人敢从这么高跳下去,所以并没有封上钢条。
    我唯一的出路,便是从那个狭小的窗户口跳下去,才能博得一丝生机。
    那窗户口离地面大概三四米高,从那里跳下去,只要不是头部着地,应该不会死。
    夜深了,晓曼在一旁睡的正熟,整个宿舍楼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轻手轻脚地,拿起自己的枕头。
    那是来的第一天,晓曼在超市为我挑的。她笑着说这枕头蓬松柔软,我睡起来舒服。
    我其实有些舍不得晓曼,她是个挺不错的姑娘,漂亮、开朗、善解人意。
    可她却被钱财迷住了眼睛。
    本来也想带她一起走,可一方面我知道她一定不会跟我一起走,一方面也怕她告诉了表哥,打草惊蛇。
    走廊上很黑,我蹲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卫生间迈进。
    趁着卫生间没人,将枕头从窗户口抛了出去,接着双手一撑,想要把自己撑起来。可是长时间没有没有吃饱饭,饿的自己浑身无力。
    我不敢放弃,试了几次,终于撑了起来。
    我坐在窗沿上,双手紧紧得扒住窗框,身子再慢慢地探下去。
    直到身子完全伸直,我才一鼓作气的跳了下去。
    很不幸,枕头的位置偏了点,我的右脚直接落在地面上,又因为重心不稳,狠狠地摔了一跤。
    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比背部的钝痛要强烈的多。
    可我不敢停下来,如果他们听到动静,跑出来抓住我,一切都全完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夜里的出租车很少,我一边马不停蹄的走着,一边跟朋友打电话,请他帮忙买最快起飞的航班。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成功拦下了一辆的士,操着不太熟悉的英文,让他送我去西哈努克机场。
    司机打量了我一会儿,直到我递给他两百块钱,才终于发动了车。
    我在车上惶惶不安,心想着司机如果是公司的人,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时脑子里回想起的,都是各种犯罪片。
    倍受虐待的人,以为逃出了凶手的魔爪,结果却被路上的“好心人”送了回去,最后百般折磨致死。
    不过幸运的是,司机的确将我送去了机场。
    当我走进机场时,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了,我终于逃了出来!就在我兴奋不已的时候,却被安检拦了下来,我看着安保人员严肃的面孔,心脏几乎要从胸口里跳了出去。
    难道他们是要把我送回去吗?
    我忽然想起晓曼的话,这个国家啊,只要给足钱,便没有法律。
    我把身上最后的一百块钱给了他,果然,他立刻就放行了。而我,也顺顺利利的上了飞机,飞回了昆明。
    平安回国后,我才敢把实情告诉父母,他们一边责备我,一边让我赶紧去附近的医院治疗。

    医生说我的右脚脚踝骨折,必须要做手术穿钉。
    手术很疼,可我却很高兴,因为自己终于从龙潭虎穴里逃了出来。
    我在医院里修养了两个月,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选择去报警。
    几个月后,警方终于破获了这场大型跨境网络诈骗案,将主犯全部抓获。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但回忆起来仍然记忆犹新。
    我记得安全着陆的那一刻,我踏在中国的土地上,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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