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猩球人 于 2020-4-8 09:17 编辑
截止发稿前,3月12日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宣布,为防控新冠肺炎疫情,马尼拉市宣布3月15日至4月14日间封城,菲律宾国内航班和船只均禁止前往和离开菲律宾首都区域。这下子又让很多菲佣姐姐来不了香港了。 -1- 受早前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菲律宾政府曾于2月初实施旅游禁令封关,禁止菲国国民包括菲佣前往中国内地,香港及澳门。估计多达1.4万名返乡度假的菲佣因此一度滞留当地,无法回港工作。也令大批香港雇主一时手足无措。
所幸该禁令2月18日终被取消,大部分菲佣纷纷回港继续工作。有受访者表示,虽担心疫情,但菲国家中老小生活有赖于她,形势分分钟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菲政府又会封关,故趁着禁令松绑快点回港,何况此时雇主及少主正特别需要她。
看到这条新闻时,我为几个朋友松了口气。我家菲佣姐姐格劳莉娅也高兴地说,她一个正在吕宋岛休假的朋友终于可以回来继续工作了。
2月初,我的忘年交,香港专栏作家慕秋在微信诉苦:“我家菲佣放假,原定26号返港,看来没戏了。菲律宾政府已下令禁止国民来港。我这几天忙家务,昨天做了一天手已毛擦擦。” 慕秋的儿子媳妇是医生,日日忙到脚不踮地,平时多得慕秋夫妇与菲佣姐姐帮手照顾家中三个学龄童孙儿女,这下三条化骨龙因疫情停课天天在家,菲姐姐还回不来香港,用一句粤语形容真係“搞到七国咁乱”。
还有一位朋友洁,几个月前通过中介找了新工人,也因禁令来不了,老工人却快到期,真是火烧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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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为安全计,香港教育局一次次宣布延长停课,暂定最早于复活节后4月20日复课,但确实的日期有待局方作进一步评估。所幸菲国已解令,大部分菲佣顺利回港,否则大批工薪家庭要叫苦连天。
自1980年代起,菲佣逐渐成为香港特色之一。香港立法会秘书处2017年7月的《研究简报》称:“外籍家庭佣工已成为本港社会不可或缺的部分。全港有352000名外佣,占整体就业人口的9%,受雇于11%的本港住户。”即,十个香港家庭中必有一家聘请外佣,她们主要是来自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泰国的中青年女性。
我家已在香港定居十五年,由于语言问题,我们聘请的都是菲佣,因不少印度尼西亚工人只会讲广东话。今年是我们聘请菲佣的第十三个年头。入乡随俗,我们与老香港人一样,跟着孩子叫菲律宾保姆“姐姐”。算起来,我家的菲姐姐已经换到第三批了。
第一个姐姐玛丽珀丝,我妈妈曾风趣地叫她玛丽博士,她在我家只做了一个合约(两年)。或许来我家时她已人到中年,加之性格温和,她很爱我的两个孩子。彼时我们住在宽敞的大学员工宿舍,她有独立的房间和洗手间。儿子有时不乖,被我骂了,会躲到她房间,央求她:Marybeth, can I sleep with you? 对我家的小魔女更是极尽耐心。 她对我母亲感情很深。因母亲来港探亲曾与她朝夕相处三个月,手把手教会她简单的中式烹饪。母亲回沪后几个月,就因癌魔病逝,一度令玛丽珀丝十分伤心。 母亲生前总是怜惜她远离家乡来做佣人,说她每天清洁下来这两千尺房子已一身大汗,一直叮嘱我要善待保姆。她们虽然无法言语沟通,但温暖与善意是没有围墙的。 多年来每一次在我遇到和工人姐姐的各种问题时,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母亲还在世,她会如何处理?奥,一定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基于这样的主仆关系,2008年上半年,在我频繁奔波上海照顾病危的母亲,孩子爸爸又远在波士顿工作几个月时,我就比较放心地把儿子女儿交给她。很遗憾,当时她青春期的儿子非常反叛,眼看要走飞仔坏道,老公又在远洋轮工作,当年八月合约到期她就挥泪告别了我们,回到家乡伊鲁伊鲁。 -3- 菲姐姐琼思 第二个菲姐姐琼思,前后十年在我家完成了五个合约,是本文的主角。然提起笔来,我有时依然觉得她是我们“熟悉的陌生人”。与人性之复杂一样,雇佣关系十分微妙。
十年,一个从语言,习俗,信仰甚至饮食都与你迥异的陌生女子,却与你亲密相处十年。想来都不可思议。而家中的第三任菲姐姐格劳莉娅,昨晚睡觉前突然哭起来,经我再三询问,原来她在家乡的八岁爱子JJ突然呕吐和有点发烧,她正在电话里责怪老公,要他明早就带孩子看医生。 那一刻,作为母亲,我觉得安慰的话都很无力。只能很实际地告诉她,如果需要,我们可以立刻通过微信打钱给她老公。
在把话题回到菲姐姐琼思时,我不由翻开了去年关于她的记录,其中包括她的简短家族口述史,也算纪念我们十年主仆一场的缘分。
2019年1月,琼思要回家乡了,回到菲律宾高山省的Bontoc。
在她离开前后,我安排了很多事情。圣诞节她愿意留多半个月,帮我们在长假期继续工作。我们也要预订她的机票,确保她在法定时间内离开香港并通知入境处,买一些礼物让她带回去给老母亲和孩子们,计算她的长期服务金,打包她十年间藏在家中的各种杂物,当然还有一个告别聚餐。
关于她的长期服务金,以前围村里有一位太太和我说,你可以找个借口不给她这笔费用!我很惊讶,这怎么可以?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是很令我们满意但也过得去,十年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根据香港劳工法规定,家庭佣工为雇主服务满五年或以上,均可获得一笔长期服务金。具体计算方法是,其月薪的三分之二,乘以她的服务年份。据此,琼思可以得到三万港币。
在我全职工作的八年时间里,幸亏有她,不然家里连基本的秩序都没有。现 在她说累了。我的孩子们和她的孩子们都大了,两家的老大都上了大学。她想回家先休息一个月,然后拿着这一笔长期服务金在家乡开一个平民保健品与健康食品店。她说家乡的亲朋都抱怨没有这样的店,每次要去更远的Baguio City或者马尼拉买,浪费时间和金钱。
和琼思的这十年,真一言难尽。她从不懂做菜,炒西红柿加酱油,洗衣服洗烂我的贵靓衫,到可以独立买菜,做饭,基本合我们口味偶尔甚至惊艳,保持家中整洁,照顾孩子,她是付出了努力的。十年里,我们也为很多事情吵过,闹过,别扭过,也不断开会,检讨与自我检讨,一点点地磨合。就和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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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在泰国清迈度假时偶然的聊天,令我下定决心帮她尽快完成家中建房大业。菲律宾的奇怪风俗,母亲的土地和房子由最小的孩子继承。琼思是最小的女儿,所以这份财产是她继承。因为没钱,孩子还小,房子破烂了,一直将就。 和她开会后,我们决定提早预支给她工资,一万,两万,三万几次不等。但为了平衡负担,每个月从薪水中扣除一小部分。钱拿回去了,楼房终于造起了,但第二层还空着。因为她把钱又买了靠近房子的新土地。她说,已经造好的给小女儿克莱尔,但新买的土地给大女儿凯特,不然不公平。
我家先生经常苦口婆心叫她不要乱花钱,一定要规划好每个月的收入。有时候看她几个月换两三个山寨版爱疯,真是急人。
我的老父亲每年来港,不懂英文,但居然可以和她沟通。琼思跟随我的孩子们叫爷爷“大大”。她说,有一次“大大”指天画地问她,为什么菲律宾没有计划生育?琼思回答,我们信天主信上帝,不可以人为避孕,有了孩子就要生下来。老父亲又问,为何超市里很少看到菲律宾食品。 琼思说,因为菲律宾人自己吃还不够,人多土地少。她说自己家乡生活还可以的,他们有梯田,种稻米。但马尼拉附近,有些人真的很穷很穷。老父亲问,那么海产品呢?你们不是靠海吗?琼思说,那也仅仅够本国人吃,而且菲律宾男人们很懒。
琼思不喜欢阿基诺三世,认为那是个公子哥儿,喜欢听歌剧,喝咖啡,唱唱歌跳跳舞,根本不懂穷人,现在的杜总统虽然很土,但他真的为老百姓考虑,为大家争取利益。她还担心杜总统被人暗杀。她说现在和阿基诺三世有关的一个公司到她家乡淘金,因为发现了金矿,但生态被破坏严重。今年一个山头被台风打平。
琼思爱喝咖啡,爱吃甜食,四十出头已经满口假牙。去年我花了不少银子给她和我一起去深圳体检,我给她一样样解释医生指出的她的健康问题,还好,暂时都是小问题。有一点,医生叫她少喝咖啡。可是她笑嘻嘻说: Madam,每个人的命是上帝给的,管他呢。
琼思很愿意我了解她的家人,走前断断续续讲述了家族故事。她不抗拒回忆,更从不介意说起家里的复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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