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金边到暹粒再回到金边,七天的摩托环游柬埔寨之旅就此结束。 快到市区时,一种焦急的感觉出现了,Linda一定在等着我。我迫切地想知道七天后的她是否还如初见,加快了速度,匆匆路过那些蒙着面纱的姑娘。躺在突突车上睡觉的司机、远处高耸的楼宇以及路边空荡的寺庙,陌生的金边已经不再陌生了。 黄昏前的湄公河再次送来清爽的风。河畔的一排排餐厅门口,快乐的游客们还沉浸在来到一个新奇国度的兴奋中。欧美少年们跳着走路,被地雷毁掉双腿的乞丐和往常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呻吟。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街区,三种对比鲜明的情绪蔓延在空气中:西方游客的快乐,柬埔寨人的焦虑以及乞丐的悲伤。 把租来的摩托车还了,我怅然若失地站在街头,阳光又洒在了金黄的塔尖上,七天过去,这个国家里的所有人都变了一些,有些变化很细微,有些却令人吃惊。 时间快到晚上,我给Linda打电话,始终打不通。一直到九点多,她才回我一条短信:“我在忙。” 我不想去same same but different 酒吧找她,因为她一定在那儿,或者坐在门口,或者正在陪酒。我不想看到已经是酒吧女郎的她,心里怀念的还是那个莞尔一笑、轻灵秀雅的她。 我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第二天离开金边。旅程快结束了,很久没上微信的曼谷女孩问我到哪里了。“就在你隔壁,不是房间,是国家。”我开玩笑地回复她。 见那个曼谷女孩是我孤身从成都出发,骑单车和摩托车穿越大半个东南亚的一个目的,她曾在我人生的低谷送来温暖,一切顺利的话,几天后我就能到曼谷,骑行两个多月,我变了很多,也许她也是。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仍然期待着见到曼谷女孩,这种念想比以前更强烈,然而沿途的一切也越来越不舍,比如和我度过难忘一夜的柬埔寨女孩Linda。 晚上十点多,Linda说她有空了,声音里透着疲惫,约我去湄公河畔的广场。 再次相遇,她穿着高跟鞋,性感的裙子,嘴上还涂了口红。她的拘谨还像往常一样,对我的笑容也没有变味。 坐在那天晚上我们坐过的地方,我把这七天的遭遇告诉了她。我们坐着,低声说着,好像她身上的变化并没有发生。一个外国人和一个浓妆艳抹的柬埔寨酒吧女郎坐在深夜的广场上,经过的人也许会以为,我们正在讨价还价。 “我请假出来的。”她把头埋在两腿之间。 这个结局我已经预料到了,没有震惊,相反,很平静,这一个必然的过程,与犹豫的时间长短无关。西去的湄公河可以有很多可能,唯有河水不会倒流。还能怎么样呢?做一个酒吧女郎固然屈辱,可也别无选择吧。 我还想去她的小屋,那儿有回忆蔓延,亲切又可爱,就像七天前的Linda。 “我不在那住了。我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酒吧的后面,和朋友住一起,”Linda说,“走吧,你的旅馆还没关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现在就可以说,你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不,是很重要的话。”她很认真。 “行吧,那走吧。” “要不我先回去换套衣服吧。”她喜欢素装的自己,其实我也是。 我和她沿着湄公河,往酒吧走去,那些还不愿回家睡觉的突突车司机盯着我们,但已经不是七天前的眼神了。我明白这一点,我们走得很快,Linda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脆响,在安静的夜晚就像一声声爆炸。 有什么话不可以在河边说呢?当然,Linda不可能把我当作客人的,而我也不会把她当作陪酒女郎。我想,我们是朋友,未来也是。 换回七天前的那套衣服,她还是那个清秀的女孩,可实际上,她已经是一个陪酒女郎了。
二 回到我的旅馆,洗完澡,Linda要看电视,于是,我们就躺在床上看电视。 泰国爱情剧在柬埔寨很流行,剧情通常是美女爱着帅哥,可帅哥另有所属。很久以前,我看过一些,有些很不错,常常让我感概,甚至感动。可现在,我不喜欢看了,因为我常常为电视剧中虚构的情节感怀,却不会为现实生活的真实故事感动。电视剧不过是抓住了人类对自我的怜悯心,却不是对别人的。 现在,我的身边就躺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任何一部电视剧都不能比她让我更感触良多。电视剧结束了,女主角美丽的面庞上留下了两行清泪,Linda关掉了电视和灯,背靠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准备就这样睡去了。 许久,她的身体才动了一下,那是因为啜泣带来的自然反应。她轻声哭了,像一个委屈的小女孩。 旅馆外面的街道上人声鼎沸,从酒吧归来的游客们此时正在歇斯底里,Linda仍在哭泣。我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这种对比,只不过隔着一条街,快乐和悲伤竟如此鲜明。 “带我去中国吧,我想嫁给你。”Linda突然转过身来,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我猛地睁开双眼,努力强迫自己清醒。这句话极大地震撼了我。好似长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刺眼光芒。过往的二十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而我也没有过结婚的念头。 “我没有钱,买不起房子和车,你和我在一起会受苦的。”过了很久,我才说。 “我不要房子和车,只要我们在中国结婚,”Linda抱住了我,“你可以教我中文,我们一起工作。我不想去酒吧上班了,我讨厌那里。” 这个柬埔寨穷苦人家的女孩,把摆脱苦难的希望寄托在我这个中国游客身上。但我不是本杰明,她也不是Sreykeo,same same but different毕竟只是一部电影。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这对于她太残酷了。 “我不是想要你的钱,你有没有钱都没关系,”Linda停止了哭泣,“我觉得你可以,我喜欢你。我们结婚吧,离开柬埔寨。” 我愿意相信她,可我还没有结束旅行,对曼谷女孩的承诺也还没有兑现。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太强烈了,这不是爱情,可又是什么呢?我从中国而来,路过这里,路过一个庞大的囚笼以及囚笼里的生灵们。我的身边躺着一个柬埔寨女孩,一个忧郁哭泣的灵魂。可我无能为力,我没有钱让她从酒吧里解脱出来,也不会带她回中国结婚,即便这很残忍,也不能给她无谓的希望。 “我不会带你去中国的,我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我的话说完了,她依然抱着我,不再说话,随后慢慢松开抱着我的手,转过身去,再次背对着我。 那一夜格外漫长。眼看悲剧发生,我还是充当了看客。而对Linda来说,未来的人生还很漫长,她变成了自己以前讨厌的那种人,就像大多数柬埔寨人那样,面对命运的波折,无能为力、别无选择。 一个人在经历重大的失去之后,对得失往往会看淡许多,但愿Linda也能如此吧,我心想。 三 第二天早上,我们同时醒来。Linda双眼红肿,我注意到她的包还是以前那个,她的鞋不是新的,衣服也不是。 我送她回住的地方。弥漫着燥热和灰尘的金边,早间忙碌的生活气息已不再属于Linda,她的未来在夜里。 沉默地吃完早餐后,我们在湄公河边的广场坐了一会,这里正是之前故事开始的地方。太阳升起来,空气越来越热。河畔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又落在了憔悴的面庞上。 “你还会来柬埔寨吗?”她拉着我的手,数着我的手指。 “也许会吧,也许不会。”我故作轻松,轻声长叹。 良久,她才起身,拎着包准备离开。 “我送你吧。”我也起身。 “不用了。” “那我看着你走吧。” 她突然走到我身边,隐蔽地指着几米外的一个柬埔寨男人,对我说:“你快回旅馆吧,他估计想抢你的相机。”我看向她手指的方向,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立即躲开了我的视线,确实有些可疑。金边有很多小偷,专找没有防备的外国游客下手。 “听话,回旅馆吧。”她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盯着我T恤上的英文。那是我在暹粒花3美元买来的,上面印着一句话:“I love Cambodia”(我爱柬埔寨)。 然后,她松开手,快步走开了。 我追了上去,但她不再理会我,只顾着低头走路。直到酒吧门口,她也没有跟我说话。随后,她走进了旁边的巷子,那里是她的新住所。 一个突突车司机欢快地跑过来,看我在烈日下不知所措,嚷嚷着:“Hey,what are you looking for?” 这也是我想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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