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务的夜晚,邻居邀请我一起吃他们刚烤好的乳猪
夜色落在屋檐上。我听见海风的呼吸。像远处的公交车轮胎摩擦路面的细响。大概是夜的心事。
邻居敲门。他们说来吧。刚烤好的乳猪。烟从小院伸过来。我看见油光在灯下跳动。像某种熟悉的眷恋。
我跟着他们穿过碎石小道。脚下的石子发出干脆的声响。倒也像故乡冬夜的霜。我忽然觉得凉。
刀切开皮。咔的一声。我听见自己的喉结滑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吞咽。却像一个决定。
油香很重。混着木炭的甜味。还有椰树叶子的清凉。孩子们追逐。笑声在墙面上弹跳。落回盘子里。
我拿起一小块。皮很脆。肉很软。汁从指缝里慢慢落下。像时间。像被反复温柔提醒的错误。
邻居把米饭递给我。他用英语说吃吧。他又用宿务语补了一句。我没完全听懂。我点头。我说好吃。我说谢谢。声音轻得像误差。
风吹灭了一半的蜡烛。光线却更安稳。黑暗让人的脸靠得更近。我看见他们的眼睛在闪。像海面上的码头灯。一盏一盏。
有人提起明天的台风预报。我想起北方的雪。想起母亲把炖肉端上桌的蒸汽。想起老屋窗户上的水渍。它们都不说话。却一直陪着。
我忽然觉得这里的“家”是临时的。却并不仓促。像一张被反复折叠的地图。每一道折痕都是路。也是缝。
他们问我来自哪里。我说得很短。像邮票上的地址。像一口气的长度。大概是怕说多了会碎。
我们继续吃。皮在牙齿下碎裂。像小小的烟火。没有颜色。只有声响。倒也足够。
有人递来酸醋和辣椒。我蘸了一点。酸像醒来的晨光。辣像迟到的问候。喉咙热起来。我却安静。
我看见墙角的收音机在发光。旧歌卡在半句。又继续。又卡住。像海潮接近又退回。像我努力靠近的语言。与我保持的距离。
盘子空了。月亮从椰叶间移开。我忽然理解了“共食”的分量。一块肉。一碗米。几声笑。把陌生压扁。也把孤独压扁。还留下一点。恰好够我记得自己是谁。
夜更深了。风从巷口拐过来。把炭火吹出红色的小眼睛。我对他们挥手。他们也挥手。我们都不急着说晚安。像在拖延一场无声的散场。
回家的路很短。我把手指上的油在裤缝擦干。灯光在地上拉出两条线。我踩过它们。像跨过一个简单的答案。
窗外还有笑声。不远。也不近。我把碗放回原位。把门轻轻合上。听见门闩落下的轻响。像一枚句号。
我想。今晚我并没有找到什么。我也并没有失去什么。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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