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政府二月、三月分别实施旅游禁令封关,导致部分菲佣无法如期前往中国内地,香港及澳门工作。四月十四日,将是马尼拉封城最后一天,预料又将“解放”一批菲佣!
据香港立法会秘书处2017年7月的《研究简报》称: “全港有352000名外佣,占整体就业人口的9%,受雇于11%的本港住户。” 换言之,在香港,十个家庭中必有一家聘请外佣,她们主要是来自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泰国的中青年女性。
假如你是雇主,这些年你了解你的工人姐姐吗?你家中这位“熟悉的陌生人”。
为我家工作了十年的琼思,因着各种因缘,走前断断续续口述了其家族故事。琼思不抗拒回忆,更从不介意说起家里的复杂关系。
艾丽莎妈妈:两段婚姻五个孩子
琼思的妈妈艾丽莎85岁了,老人家身体不错,不但可以照顾自己,还一度帮琼思照顾两个外孙女凯特和克莱尔。曾送给我亲手缝制的红色帽子和小包包,是当地出名的手工布艺Sagada Weaving。
2018年4月,琼思回去参加大女儿凯特高中毕业典礼时,发现妈妈越来越健忘和唠叨,而且喜欢撒娇,老说这里痛那里痛,姐姐们不照顾她。有时也在这个孩子面前抱怨嗔怪另一个孩子。琼思初初不明就里,还去问其他姐姐。姐姐们告诉她,妈妈有时胡说,不要当真,她只是想在我们面前做一个baby。
艾丽莎第一个丈夫是救火员,不幸在一次救火行动中触电牺牲,留下两个女儿:琼思的大姐桔迪思、二姐艾达娜。虽有政府补偿但非常微薄,孤儿寡女,生活不易。后来,艾丽莎嫁给琼思的父亲,一个在家乡Bontoc煤矿公司的矿工,生下了大哥詹姆斯,二哥杰斯和琼思。她说,除了二姐,她和两个哥哥的名字都是英文字母 J 打头的,都是由大家姐桔迪思起的。
在琼思的记忆里,大姐桔迪思才是她的母亲,是她小时候一睁开眼就看到的人。大姐最聪明能干,在当地读了私立大学,一直在离家三小时车程的Baguio City中学教英文,好几年前已退休,但还不时回学校代课打临工。大姐终身不婚,帮助母亲养家糊口。
平时貌似没心没肺的琼思,偶然也会黯然伤神。我有时适当表示关心。这一关心,还关心出了她的家事。艾丽莎妈妈是琼思的心病。琼思的老公罗宾Robin本来也是一个矿工,自从琼思来我家打工后,罗宾结束了又危险收入又不高的工作。平时做做散工,帮着岳母照顾两个女儿。但是,强势的艾丽莎妈妈看不惯女婿,常常发生口角,有一次还下了逐客令,女婿一气之下带着两个女儿住到了自己姑姑家。之后,任双方亲戚如何说和,罗宾都不愿回来。只有琼思的大女儿在外婆与爸爸住处两边走。
除了爱喝点小酒,琼思认为,罗宾与其他游手好闲乱勾搭的菲律宾男人相比,不算太差,至少对孩子们很好。所以琼思每个月依然分别给妈妈和老公寄生活费。但妈妈常在电话里唠叨,说自己绝对不会给女婿道歉的。这个死结一直没打开,就算琼思两年一度回乡探亲,也是老妈老公两头走。就算我提早预支工资给她,造好了房子,罗宾还是不肯回来。罗宾家很穷,没有房子,而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琼思有权继承父母房子与土地。所以罗宾好似倒插门。不晓得琼思回家后,他们的关系有无改善?倔强的女婿,强势的岳母有无因为琼思的回归而和谐相处在一个屋檐下?
同为女人、母亲、妻子,我有时不忍心深想下去。菲律宾千千万万的女子背井离乡,与骨肉、亲人、所爱分离。她们付出巨大牺牲,忍受各种困难,她们究竟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她们要拥有怎样强大的内心,日复一日工作?也许是我多情;也许于她们而言就是一份工作。无论如何,我对她们心存女人的敬意。
父亲二哥:悲伤岁月
琼思十二岁时,矿工父亲去世。我不由自主问,是因为挖矿很危险出了事吗? 她哈哈大笑,并不特别悲伤:哪里啊,我这个爸爸太爱喝酒了,喝酒喝死的。而且,他还有一个老婆!
身为矿工的琼思父亲,喜欢喝酒,喝到败坏身体,败坏家庭,最后酒精中毒并发症去世。父亲所在的大型煤矿公司尚算不错,每个月发一点微薄的抚恤金,由艾丽莎妈妈领取。几年后,父亲的第一个妻子知道了,宣示主权,把抚恤金夺回去了。我问,究竟哪个婚姻是合法的呢?琼思说她妈妈和父亲才是合法婚姻。只不过傲气的妈妈,不屑和那位第一任争。这当然只是作为女儿的琼思单方面的情感推断。我也不便深究。
那是一段悲伤岁月。因为,在父亲去世前两年,二哥杰斯就因肺癌早逝,年仅二十岁。琼思说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二哥走前的情景。有一天放学回家,琼思看到二哥躺在小房间。平时,二哥都住在离家不远的林子里,帮一户人家做杂活。即使生病后,倔强的二哥还是住在那里。
但今天,二哥住回家里了。大姐二姐和妈妈都在。看到她,二哥眼神一亮,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Josephine,I want macaroni salad(琼思,我要吃通心粉沙律)。 琼思回答:家里没有啊。 二哥继续说:But I want! 可我要吃啊。
大姐赶紧拿出钱,叫琼思去市场买,快去快回。十岁的琼思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最后终于在一家小摊上买到人家收摊前的最后一盒通心粉沙律。虚弱的二哥那天胃口奇好,坐起来,大口大口吃,吃完了,居然说:琼思,我还要!琼思跳着脚叫起来:二哥,没有了,这是我能买到的最后一盒。大姐二姐和妈妈赶快阻止琼思,对二哥说,好的好的,我们买了材料自己做,马上做。二哥满意地点头,身体一点一点躺下去,当夜再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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