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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母亲死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当时我就在她的怀里，被她紧紧搂抱着。 为什么用“据说”，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刚刚满三个月，还是个婴儿，没有丝毫的记忆。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父亲是一个县城内定的县委书记，他年轻英俊，仕途顺利，娶了当地最漂亮的姑娘，就是我母亲。 母亲在那一年的夏天生下我。前途，家庭，娇妻，幼女，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 然后，父亲生病了，腿肿。他不当回事，一直到比较严重了，在家人的催促下，他终于决定去市里的中心医院看病。 那一天，正是我满3个月的日子。县里的小车不知怎的刚好那一天外派了，父亲想着改天等车空闲了再去不迟，但我母亲不同意，她心疼我父亲，不想他再忍受病痛，她坚持让父亲想办法找一辆车，反正不能再耽搁看病。 父亲最后联系上了一辆大卡车，一辆运粮食的卡车。那辆车刚好要运粮食去市里，父亲可以搭个顺风车。 到这个时候，父亲还在犹豫，说要不算了，还是等小车回来了再去，但母亲不知怎的，坚持要父亲去看病。父亲拗不过，上了车。运粮车的驾驶室有三个位置，已经坐了两个司机，刚好给父亲留了一个位。 车要开了，母亲突然抱着我，对父亲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万一需要在医院住下，我还能照顾你，我还是跟着吧。” 父亲不允，让母亲在家照顾我等他回来就好。 母亲坚持。当时她22岁，娇憨，又有些任性，应该正是同父亲琴瑟和鸣的阶段，父亲也总是对她百依百顺，当时不知怎的，就同意了。 父亲要把驾驶室的位置让给母亲坐，母亲坚持不同意，说父亲病着，要坐得舒服些，她抱着我就坐在卡车后斗里，没有问题。 父亲不知是实在病重，还是习惯性顺着我母亲，再次同意了。 于是，22岁的母亲抱着3个月的我同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坐在卡车的车厢里。 山路。陡峭。车行驶到一半的时候，迎面过来一辆军用吉普，在会车的时候，运粮车司机方向盘打得有些急，避开吉普的同时，车撞到了山路边的岩石上。 车身倾斜，摞起来的粮食袋一下子倾倒过来，砸在母亲身上。 母亲当场就没了。 等到父亲他们合力将粮食袋搬开的时候，发现我被我母亲死死护在怀里，毫发无损。 后来，父亲再婚，然后再再婚，我无数次想要问他的话“为什么答应我母亲与你同行？”“为什么没有坚持让我母亲带着我坐在驾驶室里？”，到最后都忍了回去。 到今天，我也没有问出口。 已经不重要了。 3个月失去自己的母亲这个事实，就算我问100万个问题，也无法改变。 但我总是在看到母慈子孝的人间胜景的时候，会在心里轻轻唤一声：“妈妈，我也是有妈妈的孩子，也是被妈妈紧紧搂在怀里、用命好好保护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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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电脑面前，已经很长时间。 我打了一个电话，打给我姑姑，我父亲的亲姐姐，是我年幼时法律上的抚养人。 我没有打给父亲。我同他之间仿佛有某种默契：永远不会提起我死去的母亲。他永远不说，我永远不问。 这个电话让我泪水决堤，我离开桌子，站到窗口，死死盯着窗外远处的一片云，我不想让对方听到我难以自控的哽咽声。 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答：什么事，你说吧。 你还记得当初你跟我提到过的......我妈去世的那件事吗？ 答：怎么了？你怎么了？怎么想到现在说这个事？ 没什么......就是我昨晚做了个梦，特别不好，我就想知道当时那件事的一些细节。我爸他到底病成什么样子了，为什么非要那天赶去医院？ 答：不去能行吗？他腿肿了，关键是已经高烧40度好几天了，怎么都不退，把人都吓死了，又找不出原因，再不去大医院，怕是命都没了。 我妈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去？还非要带着我？ 答：你妈......跟你爸感情特别好，特别特别“粘”你爸，分开一会儿都难受。当时咋没人劝她？没一个人同意她去，她犟脾气，谁劝都不听......肯定要带着你，那时候你正吃奶，离不了，你爸那情况，也肯定是要住院的，你妈两边都放不下...... 那当时为什么非要坐那辆运粮车？ 答：当时只能找到那辆车啊！那个年代，哪里说有车就有车的！ 那我爸为什么让我妈抱着我坐车厢而不是驾驶室？ 答：你爸怎么没让你娘俩坐驾驶室？你妈她死活不坐，非要把那个位子留给你爸，说你爸已经烧成那样了，再要是坐到后车斗，被风一吹，命都没了！ 被风吹？！你的意思是那个运粮车后车斗是空的？！连车篷都没有？！你以前从来没说过啊！ 答：是空的，敞着的，后车厢是用矮栏板拦起来的，堆满了粮食。 那司机呢，你不是说有两个司机吗？难道就没有一个司机肯把位子让给我妈和我？ 答：是有两个司机，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徒弟，当时就是徒弟在开车，师傅守在一边盯着...... 徒弟开车！！为什么要让一个徒弟开车，运那么多粮食，而且还是山路！ 答：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当时你爸烧的快去了半条命，晕晕乎乎的，也没力气跟你妈争，你妈那个脾气又倔强，非要坐后车厢，怕你爸身体吃亏，再说当时后面粮食堆里还坐了四五个人...... 四五个人！哪来的四五个人？你不是说就我妈跟我吗？ 答：谁说的，后车斗还有四五个人，都是搭便车去市里的......想着那么多人都坐后面，那天天气也还行，谁想得到...... 除了我妈，还死了几个？ 答：......就你妈一个。 就我妈一个人死了？！车不是翻了吗？他们都没事吗？ 答：他们最多就是受了点伤，你要知道，那运粮车撞到山边的时候，车厢侧翻，粮食都砸过来，人家都知道伸胳膊伸腿去挡，或者多少摸住个什么东西扶一下，躲一下，那是本能啊，最后大不了是个骨折什么的，不至于被砸死，但，你妈......她......她两个手只顾着把你死死搂住，拱住身子护住你，那粮食袋都砸在她身上，当时就不行了...... 我泪如雨下，已经无法将这个电话继续下去。
———————————————————— 至于我父亲，并未“飞黄腾达”， 作为政治犯入狱。死缓。平反。恢复干部身份。离开公职。下海经商。 现移居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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