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菲律宾生活了两年半,遇到许多次神奇的被借钱事件。
被菲律宾保姆借钱是最见怪不怪的了。到家来工作才没几天,就腼腆地过来商量借钱的事儿——女儿上学要用钱啦,儿子病啦,亲戚死啦,要交房租啦水电啦,等等,各种理由层出不穷。后来跟华人朋友聊,才知道她们说的未必是实话——有的保姆会让她的每个亲戚都死一遍。
被半生不熟的人借钱也是常有的事儿。
有一回我们坐出租车,司机跟老公聊起来,越聊越多,下车后就留了电话号码。结果没几天,他就直接把车开到我们借钱来了!
还有同村的一个老头,每天都在一所美丽的大房子里闲坐。我有时经过他家,就微笑招呼一下——这就是全部的交情了。某天清晨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羞羞答答地要跟我说句话,我心里一惊,怕他是误读了我微笑的含义——结果,又是来借钱的,亏我还一直以为他很富有呐!
后来我们搬了家,旁边邻居一家,比我们还小的房子,住了大概十二口人,全都守着桌子大的一个点心摊儿,自然是入不敷出。老板娘试试探探不少次让我家保姆来跟我说借钱的事儿。我因为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也颇有些借出钱收不回来的案例,又听说他们已经在到处借钱,便总是一口回绝。
事实证明这无比正确——去年年底,他们家老人病了,全家人摊子也不管了,轮流去看病人。又过了几天,门也紧闭,窗也紧闭 ——人们这才惊觉他们全家人已经分批趁夜色逃走了,留下数月房租水电未付(自来水公司已经把水掐了),很多邻居(包括我家保姆)的债务未还。最可气的是,他们通过村里的清洁工当保人,借了村委会一万比索,这在当地普通人眼里可是一笔巨款。他们人一走,村委会没辙,就只好每月从清洁工的工资里扣五百比索——而这位清洁工的月工资才只有三千五百比索(约人民币五百元)。
刚开始遇到被借钱的事儿,我们还以为是偶然现象,便总是痛快地出借;但渐渐发现借出的钱几乎总收不回来,便决定再也不借了;等到人家真的来诉说各种困难的时候,又觉得也不大好这么决绝,便也时不时也采取些折中的法子。 比如邻居小孩的妈妈来借钱,我便给她几件小衣服或是些吃的;保姆想要借钱,我便叫她老公来帮忙干活,算工钱给她;邻居开点心摊时,即使家里有鸡蛋,也去买他们已经煮好的。等等。
有一次,邻居Jonny来借钱,我便买了他一瓶橄榄油(他姐姐在希腊,会发些橄榄油回来)。结果此后Jonny一没钱就会提着瓶橄榄油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即使不缺,也会勉为其难买下。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到有一次他说我们买他的油是因为我们有的是钱。
其实我们当时也正困难,买他的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希望用一种互不相欠的方式帮助他。我因此很气愤,便不再买他的油。
前些天Jonny 又来了。这次拿来的是三包调味料,价钱分别是200,200,100,软磨硬缠要我买。见我不想买,便提出买二送一,再过一会儿简直要买一送二了。我看出他的确是等钱用了,便勉强买下那个100的。他走后,女儿缠着打开包装,我一看吃了一惊,内包装袋已经大片掉色,里面的调料也发霉了。这才如梦方醒看了下外包装——额,说什么好呢,已经过保质期整整三年!
后来,我们后来找到他,出示过了期的调料给他看,他表示了下惊讶,然后很痛快地接过去,说一会儿把钱退回来——但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钱没回来,证据倒没了。
借钱(而且往往不还钱)的事情是如此频繁,我们已经没法把这简单粗暴地归因于个人问题或是个别现象,而更应该说这是社会的顽疾。
菲律宾社会的贫富差距实在大得触目惊心。据说在菲律宾社会,来自十二个富有家族的共约200人占了整个国家74%的财富!下层人民则收入极低,外省到马尼拉来的住家保姆,月薪不过三千五百比索(约人民币五百元);本地教师的月收入也不过是一万二千比索左右。而物价则是居高不下,不少生活必需品(特别是蔬菜)的价格远超过中国,甚至超过欧洲。因此,很多人都处在入不敷出的状态,不得不寅吃卯粮。
也因为这样,人们不得不抱团取暖——这造成社会关系的异常紧密和复杂。处在熟人社会当中,有太多避免不了的交际(亲戚结婚啦,婴儿洗礼啦)和抹不开的面子,借钱在所难免,被借的也难以拒绝——因为难保哪天你也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不得不依靠对方的帮助。
而对于保姆借钱,我想很可能有另外的解释。我现在的保姆,从一开始我就跟她讲明不借钱,她也同意了。但有一次因为她手脚不干净我愤而炒了她,之后又于心不忍而让她继续做,她自此开始就常以预支工资的方式跟我借钱,前一次的没还完,又借下一次,几乎没有清账的时候——我觉得奇怪,因为我们付她的工资远超过一般水平,而且她的理由有时也明显禁不起推敲。
前几天我心里一激灵,突然不怀好意地想到,几乎所有的保姆都跟雇主借钱,这很可能是她们防止被炒掉的手段吧——毕竟炒了她们就意味着钱要不回来了。唉!
跟菲律宾人交往多了,我常惊异于他们的诡诈超出我的想象。现在想来也是无奈吧——穷生奸计,真的无法完全归罪到个人,其实是社会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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