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郭彩荣(发自马尼拉)
西沟门,是我出生的村子。
马尼拉,是我旅居的地方。
不敢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从田间沟壑的西沟门村子里走到高楼林立的菲律宾首都的小女孩。
今天是2018年10月12日,我拥有了另外一个国家的长期合法居留身份。
我仍然是中国公民,持有中国护照,保留中国国籍。
从11岁被迫辍学开始,我为自己种下一个心锚,郭彩荣,你是女孩,性别不是你的错,你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会结束这种逆来顺受的日子,你会跋涉出一条通往世界的自由之路。
这个信念,在无数个失眠、无助、绝望的暗夜里,支撑着我一次又一次的咬紧牙关挺过来,不妥协、不认命、寻求突破的可能,挣脱桎梏在身上的世俗。
辛苦卅载,换来了这张绿卡,含金量不算高的他国绿卡——在很多人而言,根本就看不上眼的绿卡。
在美国移民之路的群里,一大票移友笑话我。
他们说,菲律宾,那是一个落后贫穷,充斥着战乱和毒品的国家,从一个泱泱大国,何苦要移民到落后的南海岛国去?
是的,这里的确很多方面都很落后。可是同样有数以万计的中国人在菲律宾买岛、买地、开矿、盖楼、做餐饮、贸易、游学……你想的到的生意,大大小小分门别类都有华人在经营,这些生意,养活着大量的中国移民,繁衍了见证中菲友谊的世代家族,同时也为更多的菲律宾员工提供了就业机会。
我知道,那些笑话我的人,和我不是一个阶层。没有可比性。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言海。
和我一个阶层出身的人,大家才是从相同起跑线开赛的同场选手,才有对比性,就说我们村子里吧,我是第一个移民到海外定居的人。
于我,最初寻找的路,只是离开大山。至于这条路通向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走下去,不回头,因为我的背后是一片深渊。封建愚昧的旋涡依旧在原地打转,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姐姐依然在村里受苦受累,我与她的距离,从当初我背上小米独自出门的那一刻,渐行渐远。
一奶同胞,做了不同的选择,走了不同的岔路,收获了不一样的婚姻和伴侣,为后代铺了不一样的路。
我俩的距离,从一座山,到一个省,再到一片海,两个国。
我对姐姐,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沧海桑田,一念之间。
和我同期办理美国移民的人,看不上菲律宾这个破烂的发展中国家,是因为他们的选择有很多,美国去不了,还可以选择去加拿大、澳洲、新西兰,日本……再不济,也可以买房投资去希腊,去马耳他……
我的兜里有多少钱,我自己知道,一个人想不断打破自己的阶层,带着一个家庭奔向另一个维度。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和金钱,更需要勇气,决心与魄力。
培养一代贵族,需要三代的时间,而开拓的第一代,无疑是压力最大的。
我,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儿时起,最先学会的是看父母哥姐的脸色活着。
我,内心深处,撕心裂肺的呐喊,只有一个字,逃! 对于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逃跑似乎是一种本能。
逃离熟悉的一切,面对未知的世界,勇敢迈出自己的脚步。
第一步
离开让我窒息的家,离开出生地,离开闭塞的两山夹一沟,去辽宁盘锦大洼跑盲流,做一个打工妹,,那一年我15岁。
第二步
去了卖体力活的砖瓦厂,咽下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心,用我青春的汗水换回来每月300多元的钞票供我哥哥念高中,那一年我16岁。
第三步
我离开工作了三年的砖厂,进军餐饮业,从做服务员开始,一个月工作30天,一天工作15个小时,全年无休,一天薪水4块钱,这些钱定期去邮局汇给我的哥哥读大学用,那一年我19岁。
第四步
我借钱和一起打工的小张子合伙开了一家饭店,同年,认识了我的笔友,那一年我21岁。
他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用一封封信,一行行字,带我去认识这个世界的更多面。
第五步
一年后,我听从了他的建议,离开餐饮业,开了一间小小的书屋,那一天是1998年10月12日,20年前的今天,10月12日我第一次住在书店里,摩挲着书架上的一本本书,喜极而泣,幼年辍学的伤痛慢慢蜕皮,凤凰涅槃的感觉,那是离梦想最近的一次,那一年我22岁。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用爱好来谋生,四年后,我爱上了给我写过几百封信的笔友。
第六步
我们俩,一个70后,一个80后,无视于年龄的差距,从一对灵魂之友成为一对火热的恋人。
我们跨越了东北和西北两千多公里的实际距离,手拉手、肩并肩、背靠背许下对方一个永久在一起的誓言。
我们各自都放弃了自己很重要的当下,包括我心中最珍贵的书屋,他的大学学历,我们除了对方,几乎是一无所有,那一年我27岁。
没有任何退路的两个年轻人,仅仅拥有一份极致的爱情,这份爱情让人勇敢的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们是朋友,是恋人,是夫妻,是创业搭档,是各自的灵魂导师,我们的爱情开花结果,我们定居在呼和浩特,那一年我30岁。
对于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轻装上阵,可以走的更远。
第七步
我们一头扎进了互联网,赶上了pc发展的好年代,我,一个连打字都不会的文盲,成为内蒙古地区互联网的一个名片,同样的付出,数倍的回报,互联网的魅力是永远让人年轻,永远让人充满斗志。
如今,圈内的兄弟们见了我,依然会尊称我一声郭姐。
时至此刻,仍是热切的想念这些兄弟们,这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一类人,不活在YY的世界里,喜欢妹子就去开房,走到哪里都带着助理兼床伴,是的,大大方方,没有满口仁义道德,不是双重标准,花自己的钱,睡自己喜欢的人,你情我愿不遮不掩,我不会因为他们这些行为厌恶他们本人,这个群体,大部分都活的真实又可爱。
这些曾经的个人网站站长,如今一部分把自己的公司做到上市,一部分成了自媒体大佬,一部分成了网红,一部分成了电商老板,还有一部分都去混币圈了,他们永远走在探索科技的最前沿,也只有互联网,才给这些年轻人机会翻身,所以,我感谢把我带进互联网这个圈子的枕边人。
第八步
我俩想带着孩子们体验一下国外的生活和教育,卖掉了经营十年的网站,这一年我40岁。
为什么在人生的巅峰时刻,还不满足呢?还要折腾呢?
在安静的的夜里,在喧嚣的白天,我无数次问过我自己这个问题。
我不重感情么?不是的,我心心念念找到我的小学同学们,不远千里赶回老家,组织我们村小学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师生聚会,那份心情虔诚无比!
我不爱朋友么?不是的,离开呼市前,我和雅丽、杏、王道、队长、海军、苏力德、等众多好友和读者们聚了一次又一次,白天在一起不过瘾,带着小儿去雅丽家里过夜,喝不完的酒、说不完的话,彼此都是舍不得,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第二天总有人继续张罗,这场送别践行一直持续了40多天……
我不爱家人么?不是的,我用自己的少女黄金年龄换回来的每一分打工的收入供我的哥哥读书,我做通老公的工作、做通哥哥嫂子的工作,让哥哥出面把在农村的父母接到城里来,住在自己的家里阳面卧室。
前半生,努力奋斗偿还父母的生养之恩,连带着帮父母供养他们唯一的儿子读大学,对于父兄,我问心无愧。
如今,父母在城里已经生活了12年,他们身体健康,有房有存款,哥哥嫂子都是高校的中层领导,我的家人们,再也不需要我来操心和牵挂。
人生下半场,也或许可以换一种活法?
一个中年人,为自己负责的同时,为孩子们的将来做规划,这是每个父母都应该做的事情,我觉得前半生很累很累,累的没时间喘口气,累的没时间去想孤独无依的自己后半生何去何从,互联网打开了我的世界,也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呈现在我面前,只要我想去看。
渐渐地,我知道了脸书,知道了谷歌,从局域网,到互联网,更到外面真实的世界,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对,就是这样,我的心,对于未知的东西,蠢蠢欲动。
第九步
卖掉网站,我开始静下来,向内修行,尝试写作,同期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这期间积累了一些读者,在熟悉的城市,又一次尝到了虚名所带来的一切便利和尊重,其实,这个时候对于呼和浩特,依赖和眷恋大过了远方的召唤。
前年春节期间回老家,和老公的同学小聚,机缘巧合,知道了菲律宾的移民项目,就又动了想走的心思。
在这里,要谢谢他,为我们提供了这个国家的移民信息。
更要感谢我的公婆,在耄耋之年,全力支持他的儿孙举家迁徙,没有用一个“孝”字束缚他的爱子,就算是万般不舍,还是放开手,让儿孙自由翱翔在远方,所以,一个小家庭,能够走多远,要取决于一个大家庭的眼界和格局,包容和尊重。
对于我俩的爱情,公公说过一句经典的话,我至今难忘,他说,你俩是在地雷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17年过去了,地雷没有炸,这是我俩共同努力的好结果。
刚刚认识老公的时候,从未想到,他会把我带进互联网,甘做绿叶,推我到人前,又把我带进作家圈,赢得别人或真或假的喊我一句郭老师,他又远渡南洋打前站,站稳脚跟,接我和孩子们出来,一份婚姻,在岁月的见证下,让彼此越活越好,算是做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国内的朋友总是问我,为啥就想走,偌大个中国装不下个我?我一句话也说不清,可能是源于我一直都想逃跑的心锚在作怪吧。
我之所以不断的逃跑,不外乎一个说不出口,却又不许争议的理由:男尊女卑。也正是这个出生性别的硬梗,间接逼使自己在这片土地上一再迁徙,流浪。
流浪并不可怕,出走并非流亡。
心安处,即故乡。
今天在菲律宾退休署,按蓝色指模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
我,原本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在打怪升级求生存的路上,踉踉跄跄跋涉了30多个春秋,终于在2018年,拥有了生平第一张海外永居绿卡,这张绿卡,证明了我不认命的意义,证明了我或许还有取得第二张绿卡的能力……
无论多么艰难,为了尊严的努力,为了后辈的前行!相信我不是心怀信念,最孤独的那一个。
某个瞬间,依稀看见了那个背着小米和行李走在西沟门山路上抹眼泪的15岁无助少女的背影,揉揉眼睛,再回首已是身在南洋一隅,菲律宾退休署29楼的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啊,一步一步又一步,才走到这里。
左拐右拐,这是我人生的第十步
走向这个岔路口,倾其所有,全力以赴,铆足了劲,憋着一口气,用了漫长的32年!
舍不得眼下的和攥在手里的,就得忍受将要失去的未知的也许是很重要的东西。
同理,想要未来有可能得到的一些东西,比如培养出来两个国际上认可的医学博士儿子,就要松手现有的国内的一切,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再来。
人生的聚,有定额,不可透支,人生的散,有期程,你无法索求,更无法延期!
拿着绿卡,我下意识问他,当我们俩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回首这半辈子的折腾与流浪,你会埋怨我么?
他揉揉我的鼻子:兔宝宝,没有什么事是一帆风顺的,我们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能在老的时候,回首一生,平静的接受这一切,体会其中的必然,感受着隧道尽头,那一缕希望的曙光——为了逆转命运方向付出的努力,并非是无谓和徒劳。
絮絮叨叨这么多,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彩荣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我会扎根这里适应水土活下来,我会每年回到祖国去看我的亲友们,过去虽然越来越模糊,但我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更不会忘记我要到哪里去。
2018年10月12日夜,彩荣写于makati家中。
文章来源公众平台:郭彩荣 作者:郭彩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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