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破.地狱》票房不但势如破竹，也掀起外界对殡仪业的关注和讨论。电影开首，转跑道的道生（黄子华饰），入行第一个工作，就是跟明叔（秦沛饰）上山捡骨。老行尊明叔“请先人起身”，细心地为骸骨清理余下腐肉及头发，然后放入金塔内，全程庄严且专业。

现实中，年仅32岁“捡骨师傅”Nelson虽比“明叔”年轻一截，但已入行16年，占了他一半人生，是经验丰富的“老行尊”。“你们觉得好像很特别，对于我来讲其实是很普通，我们天天都接触到的啦。”他一手拿着泥铲、一手拿着铁锄，揭开捡骨师的工作世界。

2008年Nelson读完初中投身社会，他说恰巧有朋友家人开石厂，机缘下便介绍入行，由学徒做起。

当年初出茅庐，Nelson未至像道生般穷途末路，但百种行业不选，偏偏随友人学造山坟及捡骨，都只因等钱开饭。“其实这行没什么要求，最紧要好气好力。”



洗骨属行内笋位

外界视为“厌恶性行业”，对于当年16岁入行的Nelson，怎会愿意一直干下去。“头几年确实经常有转行念头，都想好像其他同学那样，转做运输。”

入行初期，工作都是担担抬抬，开山劈石，工作辛苦到令他怀疑人生，“曾经我都问自己做紧咩啊？日日担担抬抬，但捱下捱下又习惯了，以及付出了这么多辛劳同汗水，做不到师傅级数就离场很不值得。捱过了头几年，就没再想要转行。”

以为最令人却步的岗位，在捡骨师傅眼中却是最轻松的笋位。Nelson谓∶“其实捡骨、洗骨已经算是舒服…真的喔！你可以坐在石厂那边洗骨，人家担着石、抬着英泥上山喔，你说哪样好点呢？”

开棺气味最难顶

电影里，道生捡骨后要狂洗手。现实里，Nelson虽说工作时带着手套，手上不会残留气味，但开棺的那瞬间，一股埋葬多年的死亡气味扑鼻而来，确实非常冲击嗅觉，“一股酸馊味，你从来不会闻过这种味，是很特别的。所以我们开棺前，会敲敲棺盖，等铜钉松脱，疏一疏气，之后才让家属来望一望。”

死于意外的骸骨处理

做捡骨，先诀条件是胆量。Nelson第一次洗骨，打开棺木，骸骨映入眼帘，他已镇定埋位。还记得第一副“请起身”的遗骨，先人是死于意外。“死者死于意外所以需要解剖，内脏用胶袋另外分装好，头骨开了一半。”

开棺最震撼一幕

戏中“明叔”的工具是钳，但现实他们是用有锯齿的刀，他先把起出来的骨放好，然后将仍连在骨上的肉和筋削清、清理。十多年前一幕开棺，令Nelson感到震撼，“一开棺已经知道大镬，因为一开会先见头骨，当时发现骸骨还有眼珠，打开衣服，内里一半肉未化，只是变白色，我们行内俗称“腐乳”，器官仍在，当刻唯有叫家属唔好望，因为未化完，然后用两个黑胶袋包裹整具骸骨，再运返石厂，用石灰腌几日，帮助肉同骨容易分离，然后先再进行葬骨仪式。”

“葬骨”仿照胎儿姿势

原来骸骨重新放回金塔中，亦有讲究。捡骨师傅把整副人体骸骨排列好，然后砌回一个抱膝姿势，即如胎儿在母腹时的模样，这称之为“葬骨”。生命如一个循环，怎样的状态来到世上，就以同一个状态回归尘土，Nelson说∶“这个葬骨姿势，亦代表先人再投胎。”而“葬骨”的标准摆法，是骨头要刚好摆稳，在金塔内不会摇动。

先人的痕迹

透过多年经验，Nelson可从先人的骸骨，大概估计其死因及生前的状态。他说有次捡骨，发现缺了一部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吓了一跳。”后来从家属口中得知，那位先人因意外断了一只脚。女性的骸骨亦会因骨质疏松，胸骨可能易霉、易化。另一位先人生前患癌，师傅也能从变黑的骨头，看得出化疗的痕迹。

职业令拍拖对象有顾忌

Nelson坦言，过去很少向别人提及自己从事这行业。不是怕别人介意或忌讳，而是怕新朋友好奇八卦，“因为如果同人讲我做这行，他们会好奇，会问很多东西，所以一般我只谎称做农夫。”

“捡骨师”这身分，亦从无阻碍他结交异性！“过往同本地女仔拍拖，她们无因为我职业而有所禁忌，不过亦有一的因为惊，拍拖时我便洗多几次手，冲多几次凉。最重要是我这行收入稳定。”他现在的伴侣是外国人，更无殡仪的枷锁或忌讳。

行内一禁忌

Nelson本人亦百无禁忌，唯一禁忌，是行业一直承传的“行规”，“这一行唯一特别之处，是不会帮自己家人捡的。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只为什么，只是师傅一代传一代教下来，就是这样。”

喃呒师有得叹冷气 起骨造山坟日晒雨淋

《破.地狱》的“明叔”曾说∶“这一行一文一武，行街(经纪)是文，喃呒时武。”那么捡骨，造山坟的工序，Nelson认为是武派之中最底层。“我觉得我们再基层些，喃呒师有得叹冷气，我们起骨造山坟，真是日晒雨淋。”

至于坊间怎样称呼他们，他反应大∶“哗，真是很难听的，人家叫我们‘山狗’，因为以前有些师傅用好多所谓禁忌的东西？同客人收钱。”“山狗”意思是在山上“搵食”的人。网络世界未发达年代，行业资讯不透明，的确容易发死人财，但Nelson说∶“有些人可能是，但我不是。”

望业界赢得尊重称呼

想起戏中喃呒师傅文哥向hea做的儿子志斌训话∶“要别人尊重，先要尊重自己。”

Nelson做事认真，务求让先人可安眠于土下，纵使认为自己工作并不高尚，但至少希望赢得一个尊重的称呼，“我想他们叫我‘做坟师傅’。”

除捡骨、洗骨及葬骨，由零开始建造一个山坟，也是Nelson的工作之一。“你见到斜坡，一开始要除草锄泥，之后先做到泥水工程。”他的工作范围，主要有新葬、重修、够期起骨，客人委托行街sales 或风水师找他们。

大部分选择土葬的客，都是重视传统的围村原居民，“现在都有些新式的，做墓的时候会多做一些灰位，改天整家人可以摆埋一齐，想到很长远的。”

为名人家族先人 多次“搬家”

叫Nelson最难忘，是一位本身对风水有研究的客人，山坟由构图、尺寸等等，全部自行设计出来。“本来他想山坟尺寸都要跟足他的图造，他只是图纸都十几张。”虽然这位后人一番心意，但理想与实际执行有出入，最终不能完全照足他的要求建墓。

另一有趣经历，是替一个名人家族的先人，多次起骨“搬家”。“他们又是很信风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当那块墓地风水运已过，就要请祖先起身搬到另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如是者搬了很多次。”

一个山坟由零建起，最快两个星期才可完工。要数最高难度，Nelson说是他十多年前造的一个山坟。“在西贡赤径，又无码头，那我们要坐舢舨然后逐点逐点抢滩，运料上沙滩，再行两个山头。”未开始建坟，单是运送原材料已叫他吃不消。

当年学徒 月薪$6000

如果不是收入吸引，对于一个年轻人，很难一做16年，他说收入虽不及喃呒师傅可观，但不愁无工开，由当年月薪只得6000港元的学徒做起，累积经验至今，他透露收入足够应付生活，“够正常生活啰，但又不够一年去几次日本的。”

视造山坟如工艺 找到意义

越做越有心，更视为终身职业，只因Nelson早在工作中找到意义同乐趣∶“其实造山坟都是一门艺术来的。”由零到成型，他当作手艺结合审美的作品。他续说∶“几十年前，已经听过有人用200万造个墓，原居民的山坟有很多花款，有些要求在墓顶雕上龙凤、花草，全部都是手作功夫。”不过建墓丰俭由人，由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然而，土葬已步入式微，现在许多会选择火葬，一切从简。建墓亦随着时代变迁，令这门工艺渐被淘汰，“现在将军澳坟场那些全部都是预制出来的，再一个一个砌上去。”他说想不到建楼有预制组件，就连做坟都一样。

放假节目看山坟 参考老师傅手艺

不想这门工艺失传，他愿花更多时间学习钻研。他说最难做是一款叫做“石米”的上海批荡，批完出来，之后再洗，就好像一粒粒石子那样。”这些手工制作十分考功夫，正因为专业，所以有追求。“就算放假都好，落雨打风我都周围走去睇人家？山坟，即系睇人家点样做。”说罢，他打开电话的相簿，让我们看看他的“资料搜集”，Nelson笑言∶“我老婆的照片相都无那么多。”

最忙农历八月初一

“我帮过两个老板打工，都赞我勤力。”老行家那套讲求快起货，他反求慢工出细货，理念不同，故近年Nelson自立门户，“自己出来做，慢慢做，做美它啰。”

除了打风、过年可以休息，捡骨、建墓都是一份年中无休的工作。“入行头2、3年，试过最忙是农历八月初一，要捡7件、葬7件，因为八月初一系客家人同围头人捡骨的日子。”

冷门行业 全行只有数十人

现今从事这行业只剩数十人，当中有女性，不过女师傅都是做了几十年，上年纪的人，年轻一辈则没有。好像Nelson 般由红裤仔学师出身，更是少之又少。做过公众坟场、再跟师傅打工，到慢慢自己接生意，他坦言这工作太辛苦，不是个个都捱得住，他曾介绍几个朋友入行，但统统不能坚持下去，“迟到、放飞机就不得啦。”

从事殡仪，Nelson对死亡看得淡然，不畏惧不忌讳，唯一希望是他日身后安排，同样要选择土葬，但对墓碑设计，就无任何要求，他说∶“始终我又不是乡村原居民，他日都是安葬公众坟场，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就算。”

激动人心，无法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