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彭友亮,42岁,湖南人,和老婆在小区门口开了个小菜店。
上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父亲,下有正上高中的儿子,全指着菜店养活。
虽说苦点累点,可看着一家人热腾腾的生活,我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可上帝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专爱挖苦捉弄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打乱了。
望着门可罗雀的小店,我们两口子也和那些蔬菜一样,在春日的阳光里蔫了。
好不容易熬过上半年,看全国经济逐渐复苏,人们开始正常复工复学,我也满心复活,想着靠下半年掰回一局。
谁知各种电商平台充斥市场,人们因疫情宅在家里,渐渐习惯了网上买菜,我没被疫情打趴,却死在电商手里。
熬到9月,我实在无力支撑,不得不将菜店关门,想着去哪找个工打打算了。
可受大气候的影响,加上我们两口子天天守着小店,和外界都快脱节了,工作也不好找。
我们无头苍蝇似的找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事。
房贷车贷,孩子的学费,一大家子的生活费,像压在头顶的大山,让我喘不过气来,连话都不想说了。
偏偏这时老父亲突发心梗,送医院抢救才算保住一条命。
可医生说最好是安支架,而且我爸这情况,需要一次安两个。
我爸没有城镇医保,社区报销比例也不高,绝大部分得自费。
还有后续的疗养,每个月的药费,也不是个小数目。
老婆把卡拿出来时,手都是抖的。
她带着哭腔问我:“卡里只有7万,爸的病得治,儿子的补课费又得交了,还有上大学的费用得准备……”
钱!钱!钱!到处要钱!我睁眼闭眼都在想,去哪挣钱?甚至做梦,都是在找工作。
2
汪清泉来找我时,一个亲戚刚帮我在一家生产腻子粉的工厂找到个送货的工作,准备第二天就去上班。
几年未见,汪清泉鸟枪换炮,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架势。
他掏出一包和天下,自己点了一支,剩下的都丢给我,和我拉起了家常。
我招呼老婆弄两个凉菜,和他喝起酒来。
交谈中,汪清泉说他缅北木姐做翡翠生意,一年可赚上百万:“乱世黄金盛世玉,缅甸是世界上最大的翡翠出口国,我这么跟说吧,做这一行,保底一年能有十倍的回报!”
十倍!我心里一动,装不经意问道:“都说隔行如隔山,这也得懂行吧?现在做什么都难摸鱼呢!”
“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有人带,跟着别人做就行。或者在别人买的石头里占点股,坐等分钱就行。”汪清泉丢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笑着点拨我。
汪清泉又说了好多缅甸的奇闻趣事,还说看在我俩的情份上,愿意拉我一把,带我一起去。
这更勾得我心痒痒的,动了跟他去发财的心思。
我心里盘算着,如果带十万去,不说回一百万,回个五十万也不错啊,我在家累死累活,一年下来顶死不过赚十万呢!于是央求汪清泉带带我。
他拍着胸脯说:“兄弟,你要真想去,我肯定带你,那年要不是你借了钱给我渡过难关,我早被他们打死了,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啊!”
他说的是二十年前欠赌债那回,被一帮烂仔追着打,刚好被我遇见,我把兜里仅有的一千块钱给了那些人,才帮他解了围。
因着那次出手相助,汪清泉虽然是个小混混,却一直对我很客气,后来不仅还了钱,还经常请我吃个夜宵什么的,有时还会塞包好烟给我。
后来我结婚了,事也多了,加上老婆不想我跟这种人玩,就联系得少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发财了,我落魄了。
汪清泉说他过几天就要走,说我如果真想去,就准备好钱,其他不用管,到时跟他走就是,保管赚大钱。
3
汪清泉走后,我回去把想和汪清泉去缅甸的想法跟老婆说。
老婆不同意,说腻子粉厂的工作虽然辛苦点少赚点,可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事也能彼此照应。
说远走不如近爬,缅甸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再说要真有这样低风险高回报的好事,汪清泉不会借点钱自己干?他张口几百上千万的,就差你这十万?
还说一看那姓汪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叫我别老想着天上掉馅饼。
可一心想搞钱的我哪里听得听去?把那包和天下往老婆跟前一拍:“都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些赚了钱的人哪个不是敢做敢闯?你也别老眼光看人,人家现在一包烟都够我们好几天的菜钱了!他要不是重义气,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们大吵了一架,最后我执意找亲戚朋友借钱,还写了借条,承诺给一分的利息。
这样东拼西凑借了十二万八。
我不顾老婆的眼泪老爸的叹息,交给汪清泉一万元车旅费,确定10月8号跟汪清泉动身去缅甸。
他安慰我说这么多8,这是要发大财的前兆啊!
我一听也满心欢喜,仿佛看到无数红色老人头朝我飞奔而来,家人担忧的目光也不那么刺心了。
8号一早,我们一行(汪清泉还另外带了两女一男)5人,先坐高铁到了昆明,再从昆明坐大巴到了腾冲,然后转车到一个小镇上。
一路上大家都挺兴奋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都长得挺漂亮,说第一次出国,激动得一路叽叽喳喳,像两只欢腾的喜鹊。
男人叫崔泽凯,年纪比我小一点,话不多,也是奔着赚大钱的目的,和汪清泉一起去淘金的。
下了车,汪清泉说这是到了中缅边界了。
他带我们找了一家旅店,安顿我们住下,他就出去了,天黑时回来说要我们早点休息,下半夜出发。
我哪里睡得着?想着家人,想着借的钱,想着那个神秘的国度,对于即将到来的日子,我既期盼,又忐忑,不知道这样孤注一掷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午夜,我们被汪清泉叫起来说要出发了。
他这才告诉我们,是偷渡国界。
偷渡!这个特别遥远的字眼,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惊险刺激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小声问:“清泉,这不是犯法么?”
“没事,我一直这么干的,你就放心吧!”汪清泉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走吧,只要跨过那条线,我们就能发财了!”
已经到了这里,我也不好打退堂鼓,想着他也不至于骗我一个大男人,决定为了钱铤而走险跟他偷渡出国。
4
他带着我们避开大路,我们拿着行李,借着朦胧的月色,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往前摸索着。
走到一个岔路口,已经有一群人等在那儿。
汪清泉显然和其中一个老头很熟,和他咬着耳朵说了几句什么,老头朝我们扫了一眼,点点头就领着大伙儿朝山上走去。
路越来越难走,乱石嶙峋荆棘丛生。
为防摔倒,我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扯着伸过来枝蔓,艰难前行。
一群人像功夫片中的夜行者,又像暗夜里的幽灵,在山崖攀爬。
杂草划破了我的手脸,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浸湿,我又累又怕,心里祈祷可千万别碰到警察啊!
这样中间换了两次领路人,我们才到一片香蕉林,汪清泉告诉我到了缅甸。
踏上这陌生的土地,我仰头看到,这时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也点亮了我的希望。
汪清泉叫了车,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又累又乏,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一处裸着砖头的民房住下。
天大亮了,我的心却沉了下来。
这个我以为遍地是黄金的国度,很贫穷落后,还比不上我国80年代。
从民房的窗户朝外望去,我看到像这样的红砖房很少见,许多房子是竹子编织的,有的甚至就用四根竹子搭上雨帘,比乡下鱼塘边的鱼棚还简单。
休息了一天,傍晚时,汪清泉也并没有带我去看什么石头,而是告诉我,他做电信网络诈骗的非法勾当。
他租了这民房作为窝点,通过网络等途径购买国内被害人的姓名、住址、电话、工作单位等详细身份信息,同时购买微信账号及密码。
汪清泉说只要我们将微信、录制视频的软件安装至新手机,并将购买的电话号码等信息录入手机通讯录,再与目标人员进行微信聊天,一种是骗人家投资,另一种是让女孩引诱对方裸聊。
不管是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是让目标人乖乖把钱打到他指定账户上。
5
当汪清泉把这事跟我一说,我立马跳起来:“这不就是国内风行的“杀猪盘”套路吗?你装成大款回来,就是处心积虑骗我来的是吧?老子不干了!我要回去!”
“回去?你以为出来了还能这么容易回去?做梦吧你!”汪清泉一反之前和善的嘴脸,和我大吵起来。
“呯!呯呯!”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如果不是那声音就在耳边,我真要怀疑是谁家电视机的声音了。
一墙之隔传来莫盈盈和张婷见了鬼似的惊叫,崔泽凯带着她们冲进来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去挖矿吗?怎么还到战区来了?
汪清泉一摊手,把电信诈骗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他说之前是在别人手下干,后来熟悉流程了,就想着出来单干。
他还要我们把钱都拿出来,一起购买设备,他再去招些人回来,保管能挣大钱。
“你们也听到枪声了,木组帮派和军阀很多,他们随意抓人搜身 ,要是被山兵抓了去,那就生不如死了!”
汪清泉继续做我们的工作:“这事在缅甸不违法,没事的。现在妹子也找到了,你们就跟我好好干,我们一起赚大钱!
再说了,你们这样怎么回?没有我带着偷渡,能这么顺利么?被警察抓住是要判刑的!还有,你欠的钱怎么办?”
这话刺中了我的软胁,我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十二三万呐,我拿什么去还?
我开始后悔不该意气用事,相信汪清泉所谓的义气,如今进退两难。
外面的枪声又响起来,两女孩已经吓哭,答应跟汪清泉干,崔泽凯也没敢反对,我也没这个胆子跑出去送死,只好留了下来。
第二天我仔细观察,发现大街上好多人背着枪拿着刀,根本分不清谁是民谁是匪谁是兵谁是警,我还亲眼看到一个中国人被他们强行带走了。
人生地不熟,无穷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和崔泽凯无处可去。
汪清泉软硬兼施,为了保命,我们被逼着一人交了八万入股,由他招兵买马,一起干起了行骗的行当。
世上贪财好色的人不少,每天听汪清泉说账户上不断上涨的数字,我自我麻痹这些人都是自找的,活该!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微信号上见到一个大妈的哭诉,说她儿子身患绝症,需要大笔钱救命。
她听信我们的宣传,投了二十万进来,想翻到五十万就去给儿子做手术,现在儿子命在旦夕,她的钱也要不回来,准备跳楼自杀。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本来以为只是谋财,没想到是害命!还害了两条命!
我想到自己的爸,又想到自己的儿子,一种深深的罪恶感涌上来,感觉自己太不地道了。
6
我想给家里打点钱,就去问汪清泉要转账,一来到缅甸一个月了,还没分过账;二来想着能拿点钱还账,减少点负担。
谁知汪清泉说钱他挪作他用了,暂时没有了,要继续赚才有分。
我知道这是汪清泉的托词,他赌我不敢跑,就拿我当赚钱工具,不会给我回报。
看清这一切,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回国。
这时崔泽凯来找我,说他也拿不到钱,不能再这样害人害己,要我和他一起跑。
这一个月朝夕相处,我们已经很熟了,同来的那两个女孩已经完全被汪清泉洗脑了,不可能和我们走,于是我们决定两人一起跑。
第二天,趁汪清泉出去买东西的当口,我们借口上厕所,翻墙跑了。
除了身份证、手机和钱,其他东西都没拿。
我们搞不清方向,又怕撞上汪清泉,就沿着僻静的小道狂奔。
谁知转过一个路口,就被几支黑洞洞的枪口挡住,落入山兵之手。
那伙人狞笑着搜了我们的身,把我们的钱物搜刮一空,然后把我们暴打一顿,关进了小黑屋。
那段时间,是我有生以来最暗无天日的日子。
和我们一起关押的,还有十几个人,我们每天只能吃两顿,每顿只有小半碗酸菜,有时是半块方便面。
我们又饿又怕,崔泽凯和我商量,要我跟看押的山兵交涉,说先放我回去拿钱来赎他。
我连比带划说着,山兵根本听不懂我说的啥,哗啦一下子弹上膛,拿枪口在对我脑门,吓得我几乎尿了裤子,以为要没命了。
幸好崔泽凯机灵,忙装出顺从的样子把我拖回小黑屋,这才逃过一劫。
后来我们从一个关押的人那儿得知,山兵是要把我们送去种罂粟,我知道再不想办法,真要死在这异国他乡了。
于是和崔泽凯商量,决定再次逃跑。
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我们连饮用水都不够,更别说洗脸洗澡了。
屋里人多,吃喝拉撒睡挤在一起,各种气味交织,我感觉我们连猪都不如。
有一天,外面不知怎么又打起来了,看守的山兵忙着应战,我和崔泽凯趁乱跑了出来。
想着抓住横竖是个死,我们拼尽力气逃命。
慌乱中,我们看到远处的香蕉林,想起来时在边界看到的也是香蕉林,就一起朝那边跑去。
越过林子,我们遇上了中国警察。
来的时候我特别怕遇到警察把我抓回去,现在我像看到亲人一样,感觉到如此的亲切。
我和崔泽凯挥舞着双臂奔了过去,在警察拷住我们时,激动得红了眼眶。
我知道,我安全了!这种安全,只有我的祖国才会给我。
警方问清我们的实际情况,又打电话证实了,让我们隔离了14天,让湖南警方把我们接了回来。
从汪清泉那儿跑出来,我们一个多月没洗澡没换衣服,胡子拉碴臭不可闻,看上去和乞丐没有什么两样。
湖南警方根据我们提供的线索,通过缅北警方的协助,抓获了汪清泉,救回了那两个女孩。
我们偷渡出国,从事非法活动,已经触犯法律,等待我们的是法律的制裁。
我这一趟出去不仅没赚到钱,带去的本钱也全部亏了,还差点丧了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轻信别人,急功尽利所致。
奉劝大家对待高额的利益诱惑,要三思而后行,缅甸也非法外之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动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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