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方丹得知北京一些高端私立医院已经能开出Paxlovid,她家有5位80岁老人和1位肿瘤病人,又分居于江苏和浙江两地,其中患肿瘤的老人已经感染了新冠。她想着一地一盒是“最稳妥的”。
于是在28日晚上,她打算在另一平台再购入一盒。“可能是当时知道这一渠道的人少,拿到处方的人更少,这次付款过程很顺利。”
一天之内,方丹将两盒Paxlovid“成功收入囊中”,并在收到药品后第一时间寄给了两地的家人,她“内心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在决定购买前做了功课:“辉瑞公司公布的临床试验结果显示,在症状出现3天内接受治疗,这款药可使高危人群住院或死亡的风险降低89%。”
事实上,Paxlovid并非“神药”,适用人群和窗口期有限,它的主要作用是抑制病毒复制,减轻病症的发展和恶化,用于重症高风险人群的早期干预,适用人群为发病5天以内的轻症和普通型且伴有进展为重型高风险因素的成人和青少年(12-17岁,体重≥40公斤)。
此前,方丹也了解过北京二三级医院和社区医院的开药规则,发现自家的老人并不符合条件,“因为阳性重症老人需带到现场就医,才有可能开到这个药,并且这款药也仅在少部分医院有供应,无法为外地老人代开。”
方丹只能另寻他法。她事先加入了一个300多人的购药群,群里的人和她情况相似:家里有高龄或基础病严重的亲人,所有人都想为亲人备药,互相分享购药流程或经验,并约定每半小时派一个人去售药平台刷新一次,看是否已经补货。平台每天早10点开售,买药的人需在10点凭平台医生开具的处方购买。
12月27日,方丹决定为次日抢药做好准备,她开始频繁问诊平台大夫,希望有医生愿意为她第二天一早开具处方,但屡屡被拒。直到群友提醒她需上传家人的基础病病历、住院证明、未接种疫苗证明等材料才满足用药门槛,她便将家人的病历材料一一补齐,随后医生们才愿意尝试给她开处方。
美国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遗传学博士周叶斌在《知识分子》的专栏中提示,“国内一些网络平台售药以及社区医院培训用药,这些途径能否识别不适合用药的人群,或者处理好与其它药物共用时的药物冲突问题?一些有冲突的药需要减量,另一些需要停药,何时恢复药物使用也需要考虑Paxlovid何时能在体内代谢完。”
真假仿制药
罗冰今年37岁,父亲63岁,有慢阻肺和肝硬化,正常的情况下血氧低于95,“在90到95之间”。她的奶奶80多岁,有类风湿和心脏疾病。
网上抢购Paxlovid,让罗冰觉得“希望渺茫”。她把买药方向转到印度版的仿制药。她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有人发出购买经历的帖文,她就会询问购买渠道,最后,她看到有人买了多的,想转卖,她立即花了1800元买下一盒药。
2021年11月16日,辉瑞公司与“药品专利池”(MPP)达成了协议,允许仿制药生产商向包括印度在内的95个中低收入国家供应其实验性抗病毒口服药,欠发达国家的病患可以购得廉价的仿制药。
这段时间,通过各种渠道找黄牛花花买药的人增多。花花自称从美国购入Paxlovid,从印度购入其仿制药。至于行情,正价2300元的Paxlovid被炒至13000元一盒,仿制药则为4000元一盒。每天找她买药的人太多,“排完单已经累得不行,再不快点都没货了。”
花花是重庆人,根据她的观察,西南地区的买家比较少,北京上海买药的人比较多。这几天,花花接到很多急单,“一些地区的人都是等家里的老人不行了,进了ICU,才开始买这个药。”
然而,“网络海外代购仿制药绕开了基本的药品生产质量监管,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问题。”周叶斌在专栏中写道。
买下那盒仿制药后,罗冰看到网上有个人跟她买的药是同一个版本,做完鉴定发现药的成分和正版的不一样。这让罗冰心里一惊,不敢给家人吃了。
2022年12月28日,她重新回到平台上抢药,和前一天同样的流程,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点,她竟然抢到了一盒,“当时都快哭出来了。”
后来,有人在社交平台上留言告诉她自己多抢了一盒药,正好住在同一城市,两人约着当面取了药,罗冰给了对方5000元。
除了辉瑞的Paxlovid,罗冰也备了一盒国产的阿兹夫定,这是在她第一天抢药的时候,医生建议她买的,330元一盒。
手里有了这些药,罗冰像吃了定心丸。没买到药的那几晚,她夜里失眠,一心想着怎么买药,无论什么价格,找什么人,她都愿意。
为了安心,她花了300元把购买的药的样品寄到检测机构进行检测,1月2日,她收到的检测结果显示,样品里并未有奈玛特韦,说明她买到的仿制药是假的。
罗冰购买的仿制药的送检结果。
正版Paxlovid是一种奈玛特韦(Nirmatrelvir,含量为150mg/片)和利托那韦(Ritonavir,含量为100mg/片)组合而成的口服新冠病毒治疗药物。经辉瑞公司授权的仿制公司可仿制其Paxlovid原料药或成品。
目前流入国内市场的印度仿制辉瑞新冠口服药一共有两款,分别是绿盒的Primovir、蓝盒的Paxista。正牌的仿制药是与原研药具有相同的活性成分、剂型、给药途径和治疗作用的药品,蓝盒和绿盒两种仿制药说明书均显示药物成分为(Nirmatrelvir,含量为150mg/片)和利托那韦(Ritonavir,含量为100mg/片)。
primovir是印度 Strica制药仿制辉瑞的Paxlovid ,有效成分与之相同。
借药
刚开始,罗冰没有想过买Paxlovid,当初看到价格时,她心里嘀咕“谁会买这种药吃啊”。但等她知道身边有老人家因为新冠去世时,她才决定要备好这款药。
罗冰的父亲和奶奶住在一起,她身边大部分人都感染了,包括她自己和5岁的孩子。为了保护家里的老人,她已经有近20天没有去父亲和奶奶家,“如果他们其中一人感染,另外一个人肯定是跑不掉的”。
罗冰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医生亲戚和朋友。她舅舅在市里的妇幼保健院工作,他告诉罗冰,他们医院有十几盒Paxlovid,已经用了三盒,但是这十几盒不能随便开,整个医院只有三个ICU的主任可以开。接着,她又问了在三甲医院ICU工作的朋友。朋友告诉她,说他们医院前几天到了一批货,大概十几二十盒,一分钟就被抢完了。这家医院有六七个ICU,全部住满了,“等这个药的病人很多,在我们这种二线城市,从医院的渠道是买不到药的。”
罗冰开始疯狂刷社交平台,看到有人说北京、上海、深圳的私立医院可以买这款药,同时看到有人说网购平台上可以抢。
这几天,罗冰的帖子下面出现了许多求药的人。收到借药人的私信时,罗冰有些犹豫。“这个药现在太紧俏了,我也不肯随便给出去,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也买不到药了。”她也担心碰到的人是黄牛,她心想,如果求药人的父母正在医院等着药救命,她愿意把药直接送过去,亲自给医生,对方有药了再还给她。
但求药人的父母并没有去医院。罗冰预估对方的处境并没有那么紧急,并不想出借自己“艰难”得到的药。求药人又给她发来消息,说自己的父亲有癌症,去年做了8次化疗,现在又感染了,症状较重。同时,她在他的朋友圈看到,对方正在急着四处求药,花多少钱都愿意。
罗冰告诉他,这个药也有副作用,可以先监测血氧。那天晚上,对方发来消息,说母亲的血氧不行了,掉到了85。
罗冰决定把药借给他,晚上8点,对方找人到她家门口取走了药物。吃了药几个小时以后,老人的血氧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也不发烧了。但是到了半夜,又开始发烧。第二天,吃了第二次药后,老人的血氧一直稳定在92~96。
求药人答应她,等自己购买的药收到后,立马送还给她。
用药
同一时间段里,四川内江的汪洁也在急着买药。她的外公85岁,有支气管炎、慢阻肺、冠心病、低血压等基础疾病。2022年12月22号,老人感染了新冠,观察几天后,老人开始咳血,12月28号晚上,汪洁拨打了120,把老人送到了医院。在医院做了血常规、心电图、CT检查,结果显示为新冠引起的肺部感染。住院四天,主要治疗措施是输液,用了抗生素和一些止咳药。
医生告诉她,“没什么希望了,因为也没有特效药,可以想办法买一下辉瑞的Paxlovid。”尽管母亲已错过了五天内的最佳用药时间。
给母亲用药之前,汪洁已经在网上问诊过医生用药禁忌。Paxlovid的包装说明书有27页,其中禁止联用的药品有25项,并提及了肝肾损伤患者使用时需要调整剂量或禁止使用。对于有基础疾病的老人,需要在医生指导下使用。
网络上的求药者
近日,北京和上海一些社区医院开始投放Paxlovid,但现实状况是,药物供应量依然有限,急需的患者等不到药,社区医生也不敢贸然开药。
1月3日,上海黄浦区一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目前每天有几十人打电话咨询辉瑞的这款药,但该中心并没有拿到这款药,具体什么时候能分到这款药,要根据市政府的安排。上海嘉定区马陆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目前该社区有这款药,但储量较少,并不能随意开药,需本人现场挂号,到发热门诊就诊,医生根据病情判断是否开药。
同一天,联系北京多家社区医院询问配药,几位工作人员均表示储量有限,并给出了一系列需要满足的开药条件:比如必须是该社区的居民、65周岁以上、有核酸单管阳性证明、有基础病、由社区医生评估审核后方可开药等。
据《人民日报》大江东工作室报道,不少抗病毒药物尚未及时送抵有重症倾向的感染脆弱人群。基层医生缺少相关培训,有的担心禁忌证,有的则是“听说这药很珍贵,不舍得,万一有更重的病人呢”。专家建议,要指导社区医生及时果断用药,有效防止重症。
高昂的价格也提升了用药门槛,偏远地区的急需人群更难触及这种抗病毒药。不过,就在1月5日,国家医保药品目录调整的现场谈判开启,包括这款Paxlovid抗病毒药物。
在2022年初,Paxlovid的供应量有限,面对大量新冠感染者,美国国立卫生研究所(NIH)定出了感染者使用优先顺序。比如最优先获取药物的是免疫抑制人群与75岁以上未接种疫苗老人或65岁以上未接种疫苗且有其它重症风险因素(如基础疾病)的人。之后是未接种疫苗的65岁以上老人或65岁以下但有其它重症风险因素的人。最后是接种过疫苗,年龄超过65岁,或年龄不到65岁但有其它重症风险因素的人。
“值得注意的是,在药品供应的顺序中,NIH的推荐是完全依据重症风险的高低,而非感染时病情严重程度,”周叶斌在其专栏中提及。“保证让重症风险最高的人能最先用上药,也让药物发挥最大作用。”
放到中国的语境之中,他也举例道,可以为养老院建立专门的检测、供药机制。他同时建议,由政府集中采购抗病毒药物,再公开到货数量、分发情况。集中但透明的分配方式,也能让不同地区间获得药物的机会更平等。
负责分配Paxlovid的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HHS)的信息显示,随着药物供应的充裕,Paxlovid分配的重心已转为如何让需要的人便捷地获取药物。比如药店的药剂师也有开paxlovid的处方权,同时推广检测到治疗的一条龙服务(test to treat)。
在其他一些发达国家,姜庆五介绍,家庭医生和社区医生可以给病人开具电子处方,病人凭借这一处方直接到就近的药店取药。病人根据家庭医生或社区医生的指导可以直接在家用药,从而减轻了医院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