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忆起珠峰大本营环线徒步（EBC），最深刻的印象是——寂静。



远离俗世喧嚣的地方，所有的声音那么分明：登山杖与路面鹅卵石碰撞的哒哒声，烟丝挣扎着燃烧的嘶嘶声，头顶时不时飞过救援直升机的马达声，天空中翱翔的乌鸦的嚎叫声，沿途草坡上牦牛脖子上的铃铛声，冰川融化时发出的清脆崩裂声，偶尔冰峰陡坡上小规模雪崩的怒吼声，更多的，是耳畔吹过的风声，风停之后万籁俱寂的虚无，没有声音时，世界仿佛跟着自己的呼吸声，有节拍地舞蹈。

EBC大环线行走的日子里，因为寂静，返璞归真，欲望少之又少，需求也变得非常简单，饿了之后能吃顿只有土豆胡萝卜卷心菜的尼泊尔餐，来份煎鸡蛋那简直是腐败行径；累了之后能靠在路边某块石头上喘口气，喝口水；困了能钻进叠了两层褥子的温暖被窝里蜷着，就足够了，更奢侈点，来罐可乐，啤酒或者是水果罐头，那简直要幸福得上天。在这清冷的世界里，每天所要做的是与寒冷和孤独作斗争，想方设法获得温暖，也想方设法找点儿事打发行走之余的时间。



徒步第5天，从Dingboche往Chukhung走的路上，平缓上坡，冰川融水汇聚的河流沿着路边流淌，走累了就坐在水边一块石头上，脱下鞋袜放在太阳下晒，然后用标准零度的冰水混合物泡脚，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最初三秒冻得尿意十足，浑身打个机灵，第一次连10秒都坚持不了，反复尝试几次后已能够坚持40秒，并且享受足部刺骨的寒冷带来的麻木感和微微肿胀的舒适，晾干后穿上暖暖的鞋袜，数日脚底磨损疲惫的痛苦完全消失，简直轻快地走出魔鬼的步伐。



远远见到一座长得很像冈仁波齐的雪山，于是到了Chukhung之后开始往村子后边的山坡上爬，等待雪山出现在视野里，到了原以为的山顶发现前边还有更高的，又哼哧哼哧往上爬，直到看见冈仁波齐他弟为止，更大的惊喜是这里视角极佳，真正的360度雪山环绕，天空中乌鸦的嚎叫撕破宁静，独享这般美景，心里带着窃喜。



徒步第6天，在Lobuche，海拔4930，其实外边的温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月朗星稀，相机搁地上，长时间曝光呈现了雪山晶莹的白色，蓝色夜空背景下的点点繁星，每一次快门按下后，我拼命吸几口烟，再嘬几口Gin酒，周围安静得如同另一个星球，远处黑暗里尔传来铃铛声……

回到屋里，炉火烧得正旺，一群徒步驴友围坐在一起看电影，有美国的登山家，澳大利亚的华裔徒步姑娘，更多的是夏尔巴背夫和向导。不枉我把Mac笔记本电脑背了一路，屏幕小了一点，但在极其缺乏夜生活的徒步旅行中，这已经是最棒的消遣了，依旧记得那天放的是《勇士》，重温一部老片，也给疲惫的自己打一管鸡血。



无论旅行还是徒步，我背包里相机，Mac笔记本还有酒的重量总是占据大半，之后无论是雅拉雪山还是贡嘎雪山，即便重装徒步，我也要享受海拔5000的垭口扎营时，寒夜风雪中独自缩在单人帐内一边喝杜松子酒一边看电影的小幸福。

徒步第12天，前往人迹罕至的Gokyo第5湖，距离卓奥友峰似乎触手可及，第五湖北边的山可以登顶（地图等高线上标高这里是海拔5419米），顶部皆黑色页岩，这里的视角其实比Gokyo Ri山顶更好，因为距离卓奥友峰更近。下午坐在悬崖边，觉得世界只剩我一个人，耳边干燥寒冷的风，似乎比这喜马拉雅山脉还要古老。

4点下山，然后沿Ngozumpa冰川边缘往回走，只因为往东方多看了一眼——珠峰顶端聚集着堆叠了三层的帽状云，便临时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留在这里等日落。这里不仅荒凉，而且寒冷。徒步时，身体会发热，停下来便会冻得浑身哆嗦，况且随着日落将近，气温也在下降。



原地踱步一小时确保身体暖和，之后迎来了此生最难忘的一次日落（准确说是晚霞）——珠峰顶上的帽状云被染成了血红，熊熊燃烧，简单的冷暖色，却展示出不可思议的魅力，等待的枯燥，以及其后两小时独自摸黑夜路的煎熬，都已值得……



回去的路上，仅仅靠着天空微弱的光，去判断碎冰乱石中若有若无的路迹，右手边冰湖沉闷的结冻声和崩裂声让人心慌，于是开始反复哼着《夜空中最亮的星》，直到看见Gokyo村子里微弱的灯火，心方才安定下来。

就在这日日夜夜的行走中，脚步机械地重复，大脑却天马行空，徒步时我在想些什么？有时候看着雪山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走到登山这条路上去，有时候脑海里又浮现了高中课堂的情景，有时候想着下一站的旅行会有怎样的期待，有时候又开始回忆冰与火之歌的剧情或火影忍者的最后结局有点儿仓促，有时候又憧憬着回到中国，在各个城市与老友们吃香喝辣……最后一种情况都不敢想太多，因为想象太美好，现实太残酷。

EBC徒步不是件多么辛苦的事，但也谈不上轻松。

清晨6点钟自然醒，起床的挣扎是因为寒冷，窗户上结了一层冰花，室内温度也在零下，把被窝里捂着带有体温的衣服穿上，泡杯热咖啡灌下去，再做几个俯卧撑，身子就暖和了。

白天大部分赶路时间里，阳光干燥炙热，裸露的皮肤被烤得很舒服，眼前掠过的是地面上的乱石，灰尘和枯草，凌乱地重复着，偶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会环顾周围的风景，心想着这荒凉而纯粹的壮美，不虚此行。

夜里一般就是码码字，跟驴友们围着炉火寒暄着，点根烟走出门外，夜色平静，空气清冷，月光下的喜马拉雅雪山呈现一种凌厉的洁白，就这样寂静而望着星空，也是好的。

文采棒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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