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桶金
白手起家,这几乎是所有菲劳走出国门前的窘境。护照费、体检费、保险费、政府服务费……几乎样样都要钱。即使拿到 offer, 也让本身就是低薪行业出身的底层「月光族」不堪应付。
菲律宾政府规定,对于「家佣」和「海员」这两项务工人员,不得收取中介费用;对于其他行业,则根据不同地区,做出限制。例如,赴台的工厂工人,中介费不得超 5 万比索。但菲劳涉及国家和地区众多,菲律宾法律条文又常常和雇主所在地的规定相冲突,如香港政府就允许,中介可以收取第一个月薪水一定比例的中介费。
这种情况下,产业上层的中介收费混乱,常常收取超出规定的高额费用,而求职心切的菲劳大部分都选择忍气吞声。有过海外工作背景的 Ana,按中介的行话讲,叫「回锅工」——之前的工作让他们小有积蓄。而对于 Tolya 这样的「新人」来说,这些费用并不是小数目。
可钱从哪里来?菲劳产业链由此催生新的一环——个人借款业务。
台湾人 Jack 在 Malate 经营的公司,是最早的一批个人借款公司。同周边的中介公司相比,不到五十平方的办公室,气氛安静,略显低调,但却牵系着数万菲劳的身家。
「首次出国的菲劳,一般需要借 7 至 8 万比索;对于金融机构而言,这并不是一笔巨款。」Jack 介绍说,国际性金融机构并不屑于做这种小额「个金业务」;本土银行如 Metro、BDO,在海外又很少有可以收款的分支机构;加上在香港等地区,菲劳可以自由转换雇主,难以监控还款来源——这就给小型放款公司创造了生存空间。
严格来讲这样的「放款公司」,属于金融周边产业,并不是金融机构。对于菲劳来说,借款并不难。通过面试之后,持有中介合同以及国家调查局(NBI)开具的证明,经过核实,最快当天就可以拿到现金。
▲ 受训人员正在参与家政工作坊。摄: Dondi Tawatao
一部分缴纳中介费,一部分留给家人,剩下的则作为自己的备用金。对于零基础的菲劳来说,这笔钱相当于雪中送炭。
从台湾到香港,从中东到韩国,这些放款公司有各自不同的专属条线。菲劳在这些地区安顿之后,便可通过各家公司在当地的合作方进行还款。Jack 的公司在台湾的「全家」、「7-11」等便利店,铺有众多网点,菲劳还款十分方便。而不具备条件的菲劳,在借款时便向放款公司开具「期票」(承诺即期或于规定的若干天内,支付一定金额给执票人的本票),每月定期汇款进入个人账户,而放款公司只需定期去银行「轧票」(兑现上述期票)即可。
原则上,菲劳要在出国的 12-14 月内还清借款。按照行规,每月还款额是其工资的 1/3,剩余的分别寄给家人和留作己用。
7 月底,Tolya 再次来到 Malate 时,已拿到 offer。她即将前往台湾新竹科学园区一家电子厂,在那里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后,便会成为流水线上万千菲劳中的一员。几乎没有积蓄的她,向一家放款公司借了 8 万比索,年利率 23%——「这还是老板打了折的。」放款公司的人员说。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可能加班。每天满 12 小时,每月就能赚 3 万比索,这样还完债还能有积蓄。不给加班,我就不去了!」和满是兴奋拿到香港 offer 的 Ana 不同,Tolya 一脸随时展开战斗的紧迫感。
负债出国,第一年往往是最艰难的时光。Jack 说,曾有大批越南女佣因为最终还不起高昂的中介费,选择逃跑,导致政府一度暂停了越南家佣入台。熬过这一年,「第一桶金」才刚刚开始。
何时归途
每年圣诞节前后,是菲律宾机场最为繁忙的时节。不单是因为游客,还有菲劳集中返乡。他们穿过机场专设的 OFW(海外菲劳)通道,丝毫不嫌麻烦地拖着电视、电脑、童车等五花八门的礼物,脸上带着收获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奔向期待已久的亲人。
这也是 Tolya 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画面。「高工资,大房子。」大多接受采访的菲劳,对于梦想,给出的答案如出一辙。每一个外出的菲劳,身上都肩负着一个至少三口人以上家庭的重任。除了给父母、儿子赚生活费外,Tolya 希望有朝一日能攒够钱,在家乡的镇上开一个加工纯净水的小水站,给家里买一座大房子。
在离马尼拉 3 小时车程的 Batangas,我们看到了「梦想照进现实」的例子。那是一个极为偏僻、连地图都不曾标识的小山村,却因村民外出打工发家致富,被媒体冠以「意大利小镇」的名号。来到这里,丛林密布的山坡上掩映着一栋栋意大利风情的别墅。它们大多三层高,设计别致,材质考究。
Jhun Mansino 在意大利米兰打拼了 24 年后返乡,花费近 400 万比索,建起了现在的房子。他介绍说,单是这个小山村就有 700 多名村民,在亲戚的带领下,先后前往意大利打工,村子的面貌也随之不断改变。这是菲律宾赚取外汇,成功反哺家庭的一个缩影。
▲ 受训人员在工作坊进行酒店管理训练。摄: Dondi Tawatao
「菲劳带来的外汇收入,正以每年 4.9% 的速度稳定增长。」菲律宾央行副行长 Diwa Guinigundo 表示,海外劳工每年为菲律宾带来将近 200 亿美元的收入,占整个国家GDP总量的 10%。目前,这些外汇主要来源地是美国、沙特阿拉伯、阿联酋、英国、新加坡、日本、香港等地。而这些外劳数量,还在以每年 200 万的速度增长。
「何时会大面积进入中国大陆市场?」对于这个许多人好奇的问题,Diwa Guinigundo 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确实,在南海局势紧张的当下,任何关于中国的话题,都显得有些敏感。
随着中国国际化程度的提高,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在华定居和工作。在北上广等经济发达地区,对于高质量家佣的需求正日益旺盛,但直到目前,中国还未对菲佣开放市场。「中国本身存在大量劳动力,需要消化;开放外劳,进而本国劳工就业造成的冲击,相信是中国政府首要忧虑。」拉莫斯说道,尤其是在两国关系暂时紧张的当下,本届阿基诺政府任期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对此,暨南大学菲律宾研究中心副教授代帆给出的意见是,采取「菲佣配额制度」。他认为,菲佣市场和国内劳务市场并不存在明显的竞争,政府可以每年为大城市提供一定配额的菲佣,这样既可以满足市场需求,而且也可以解决非法存在的「黑菲佣」问题,更可以让菲律宾形成对中国市场的依赖。
▲ 摄:imaginechina
「目前中国对菲律宾的经济影响力实际上不大,远远比不上日本等国。」代帆说,从近期菲律宾与港台两地的争端中可以看到,菲律宾对两地的大量劳务输出,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菲律宾当局的政策,最后以让步告终;长远来看,值得中国大陆政府借鉴。
然而即便如此,将千万菲劳捧作「国民英雄」的政府,是否真的发自内心鼓励劳工走出国门,仍然是个疑问。
「菲律宾其实是个有些自傲的国家」,台湾人 Jack 说起话来十分坦率。他认为,作为曾经的亚洲强国,出于国家形象的考虑,菲律宾政府并不是真心提倡菲劳输出,尤其是女佣。近两年,在给菲劳办理贷款业务时,一些部门的刻意设障,让他感觉尤为明显。
「把菲劳捧作国民英雄,纯属无奈之举。菲劳走出去,影响国家形象,但政府又不好公开说出口;说出来,这个贫富落差如此大的社会,谁来养活这些人口?」Roy 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言谈间有些激动。
在美国他们是护工,在香港他们是家佣,在中东他们是建筑工人和服务生……在 Roy 看来,菲劳这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提供了一个观察菲律宾人性格的视角:他们温和,做事勤恳而又吃苦耐劳。而背井离乡,丢下家中的老人和儿童,到他乡打拼,也是迫于生计的无奈。
事实上,阿基诺三世早在竞选总统时就许诺,降低贫困率,创造就业,让更多的人回到亲人身边工作。
「而现在呢?我们不想远赴他乡,我们想和家人在一起工作,和所有的菲律宾人在一起。」采访 Roy 的当晚,我和其他几个菲律宾同行,在 Malate 的一个酒吧聊到很晚;话题到最后,众人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可能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们的眼眶红红的。
第一篇是你身边的她们,撑起了菲律宾这个国家
第二篇是你身边的她们,撑起了菲律宾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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