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幼儿园性侵幼童案：为何同一教师两年数次遭曝光却逍遥法外

台湾台北市“培诺米达幼儿园”性侵幼童案件时隔两年再度引爆舆论。该幼儿园园长之子毛畯珅涉嫌性侵学童案件近期持续在台湾延烧，毛嫌目前被法院收押，预计八月中宣判。

此消息传出后引发舆论关于幼儿权益保护的讨论，因为去年底台北市1岁幼童凯凯（化名）遭遇保母虐待致死一案便震惊台湾社会，彼时许多舆论批评市政府及合作社工组织忽略个案严重性，无法及时拯救凯凯。

此次位于台北富人区的幼儿园传出严重的性侵儿童犯罪，引发台湾家长群情激愤。他们质问，为何两年前发生的罪行到今年才被揭露？媒体知悉此事为何不愿意或不能报导？再者，犯嫌之前在调查期间为何还能继续在母亲经营的幼儿园上班，因而有机会再次性侵其他女童？
台湾立法委员吴沛忆对BBC中文表示，该幼儿所在2022年第一起性侵幼儿通报之后，有关方面就应该要求暂停嫌犯的职务，禁止其在调查期间回到幼儿园上班。
BBC中文梳理此案相关争议，了解为何此案造成台湾民众愤怒及家长恐慌? 在法律及行政手段上是否有所疏漏？台湾这一年多来不断爆发的儿童受虐性侵及MeToo事件，又如何揭露出台湾社会的黑暗角落？

两年来发生了什么？

根据台媒中央社报导，涉事的机构为台北市“培诺米达幼儿园”，收押的嫌犯为园长之子毛畯珅。

该幼儿园位于台北市富人区信义区，2022年7月爆出教师性侵女童案件后，当时台北市教育局长称第一时间调阅监视器，没发现相关证据，副市长黄珊珊则称从未听闻此事。

之后，台北地检署调查后称没有找到犯案证据，嫌犯也未被起诉。但毛畯珅之后持续在该幼儿园任教并继续性侵多名幼童，直到多位家长报案，在2023年7月才被羁押。台媒称，经过教育机关清查，共有24名家长通报孩子遭受到性侵害。而台湾检方警方调查后表示，毛畯珅涉嫌性侵超过20名女童，拍摄超过600部影片存放个人手机，目前检方已经查扣这些影片。

媒体为何不报导？

此案引发关注的另一个关键点超越了案件本身。台湾舆论普遍质疑，媒体虽然在案发后就知悉此事，但基于台湾儿童保护法令“不得揭露足以识别儿少身分的资讯”之规定，因此这几年不管此案件或相关虐待儿童的事情，多半不愿报导相关新闻。

具体来说，台湾《儿童及少年福利与权益保障法》第69条规定，任何人“不得于媒体、资讯或以其他公示方式揭示有关第一项儿童及少年之姓名及其他足以识别身分之资讯”。因此，台媒在处理相关儿童或青少年遭遇性侵等新闻事件，多半选择避免报导以免“触法”。有媒体称“被罚钱罚到怕了”。

台湾儿童及青少年权益组织励馨基金会日前发布新闻稿称，有受害者家长向该基金会反映，若当时台湾有媒体愿意报导，他们就不会送孩子去该幼儿园，也不会之后还有20多名孩童被侵犯。

因此，舆论抨击称，保护儿少的法律是否反而成为加害者保护伞？

面对质疑，台湾行政院卫福部周三（7月17）对外公开表示，基于媒体担心“误踩红线挨罚，将尽速邀集相关单位、团体讨论，制定报导原则，最快1个月内出炉”。

台湾立委林月琴说，以此性侵儿童案为例，在两年多前第一件通报案件开启至今，台湾仅有14则相关新闻，直到本周才大量出现在主流媒体。过去为台湾儿童福利团体创办人的林月琴说，该法条立法是为保障儿少健康及隐私，“立意原本良善”，但媒体担心触法不敢报导显示出此条文应进行检讨，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

不过，该法第69条同样表示如果有合适理由，依法可以公开：“如系为增进儿童及少年福利或维护公共利益，且经行政机关邀集相关机关、儿童及少年福利团体与报业商业同业公会代表共同审议后，认为有公开之必要，不在此限。”

据此，林月琴等一些台湾立委表示，解决方法之一是呼吁台湾媒体制定自律公约，揭弊型报导可以订定相关查证、审议机制，经媒体主管机关核定后能有报导空间。另外建议媒体参考外国相关案例，“针对加害的学校或已成年的加害人进行姓名、长相的画面公布，避免有其他受害人出现或变相保护加害人。”

励馨基金会强调，从本案中理解要在“儿少隐私权、媒体报导权、民众知情权”之间取得平衡，“虽然不容易，但适当的报导，使公众了解违法或不当行为的存在，以便提高警觉，采取防范措施”。

为何嫌犯能继续上班？

根据中央社报导，毛嫌第一次被举报后，台湾检方因为找不到事证决定不起诉毛嫌，他继续在幼儿园侵犯更多女童，直到更多家长报案，检方并搜集到更多事证后，法院才裁定在今年将其羁押。

根据台北市政府说法，过去的《教保服务人员条例》没有调查期间就可以将涉案的教职人员停职之规定。2023年3月1日修订后，新版条例才有调查中就停职的规定。

但台湾立法委员吴沛忆向BBC中文强调，她透过质询台湾教育部了解相关法规后，教育部明确表示行政机关处理此事时有暂停犯嫌就职之法律权力。

吴沛忆告诉记者称，说到底，该幼儿所在2022年第一起性侵幼儿通报之后，台北市政府就有权力也应该要求暂停嫌犯的职务，禁止其在调查期间回到幼儿园上班，禁止其与幼儿接触直到调查结束。

“儿童性侵这么敏感严重的事情，不该持续使用行政手续来当托辞。”她说。

台北市教育局副局长陈素慧则在本周接受市议会质询说，2022年首度有家长直接报案后，便与警方到幼儿园调监视器画面，台北市政府也立即开启行政调查调阅画面，“将近一个月的画面一一审阅后，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台北地检署侦查后，也于2023年6月决定不起诉。之后是2023年再有家长投诉报警，毛嫌二度被检方调查才被收押。

家长控诉了什么？

此案涉及的受害者家长今日发布声明指出，教保服务人员条例新法2023年才上路，但依据台湾教育部2011年给各全台幼儿园的公函，调查期间可以评估该事件是否影响幼儿安全，命令涉案人士“请假，暂时离开校园现场并静候调查”。但是，该市教育局却以“证据并不足以依规定提送”，让加害人继续留在幼儿园中。

该声明又强调，家长们至今仍不能看到完整监视器画面，也没有收到行政调查报告，有家长直接写信给台北市长蒋万安，至今也无回应。

事实上，家长早在今年三月就针对此事开过记者会，当时一位化名“小米”的家长在记者会上称，2023年毛嫌再次被家长通报疑似猥亵小孩，当时毛嫌的母亲曾召开家长说明会，“表明事件仅是误会，直到其他家长搜寻到加害老师的不起诉资料，才发现加害老师并非首次犯行。”小米说，台北市教育局知道幼儿园发生严重的性侵事件控诉，“却回覆家长不会介入学校的后续处分，若当时教育局有积极处理，后续就不会有这么多孩童受害。”

2022年夏天，第一个向警方报案的家长也在记者会透过影片，抨击整起事件过程幼儿园园方态度消极恶劣。化名“安安”的家长称起初女儿反映毛嫌有不当触摸行为时，“园方完全没有进一步了解、调查，反而向家长推托是孩子自己的行为”。这名家长又提到，该次司法调查虽有“孩子证词、验伤结果、监视器画面佐证”，但最后仍因证据不足检察官做出不起诉处分，让她对于台湾法治感到无比失望。

与此类似，去年台湾爆发MeToo浪潮，艺人黄子佼因为持有儿童不雅性侵影像遭起诉后，其购买不雅影像的网站“创意私房”却还能持续经营直到外界批评才被政府下架“封网”。当时台湾卫福部表示“封网有一定行政程序，正考虑修法让主管机关有权即时封网”以及“联络不到网路业者才能封网”等说法引发台湾社会强烈反弹后，才下架儿童色情网站。此次台北幼儿园案，主管机关再次遭遇类似的“官僚批评”。

台湾资深政治评论者尚毅夫便称，2023年3月新制修订后，毛嫌正在被调查，何以台北市政府当时没有依据新制要求毛嫌暂停职务，让毛嫌还能在幼儿园工作？

据此，台湾监察院监察委员叶大华、田秋堇、纪惠容在本周发布新闻稿称，会持续关注此案的发展。并表示今年初已立案调查台北市政府是否有依法善尽调查及监督之责。并将厘清现行法律，讨论如何避免此类儿少受害案件再度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