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时代，泰国是玩乐的后花园；动荡时代，泰国是避风的避难所。

对于战时的俄罗斯人而言，后半句，尤其应景。




从1990年代开始，泰国芭提雅、普吉岛便是俄罗斯人最大的海外据点。苏联解体之后的大批俄罗斯人，变卖家产换来的一点盘缠，拿着一张旅游签，孤身来泰“闯南洋”。

30年间，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和百年前的华人先民一样，开餐厅、开旅行社、开黑出租、开酒吧夜场，经营拳馆、网球训练场、芭蕾舞学校，甚至组建起黑帮和东正教会。

先来带动后来，一人开路一家，一代人的时间，俄罗斯人便在普吉岛建立起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小俄国”。

俄乌战事爆发后，俄国人涌入泰国的步伐非但没有放缓，反而出现了一股狂飙突进的热潮。

泰国，不再是俄罗斯人的度假村和游戏场。

在风雨飘摇的乱世当中，这里成为了一个资本的保险箱，一个生命的庇护所。




1992年，第一架满载“俄罗斯游客”的飞机，在曼谷降落。

刚开始到泰国的俄罗斯人，日子过得很苦，干的不是苦活累活，便是上不了台面的灰色业务。

不少女子来泰淘金，沦于风尘。以至于整个90年代，芭提雅红灯区所有的“欧洲面孔”几乎都来自于俄罗斯、乌克兰、巴尔干等东南欧诸国。





短短十几年，芭提雅的“含俄量”便达到了一座城市的上限。

2010年，芭提雅全城常驻人口仅32万，其中俄罗斯人口便超过五万，芭提雅全城15%的居民讲俄语。

21世纪初，俄罗斯能源经济蓬勃发展，国力复苏，中产阶级摆脱了苏联解体之后的贫困与混乱，开始出国旅游，买房置业。

俄罗斯买家，成为了芭提雅公寓最优质的客户，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前，芭提雅公寓将近一半被俄罗斯人买下。

2011年，芭提雅的俄罗斯人，达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过度拥挤的市场，造成了俄罗斯人内部的恶性“内卷”。

于是，俄国老板开始跳出饱和的芭提雅，将发展重点转向普吉岛。

很快，普吉岛也被俄罗斯人“攻占了”。

经过芭提雅的多年锻炼，俄罗斯人摸清了泰国的门路，开始聘请泰国人担任“名义股东”，或者通过结婚的方式，以泰国妻子的名义经营生意。

数年之间，普吉岛成为又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俄国”。





入境泰国的俄罗斯人，比战前更多了。

俄乌战争初期，由于西方国家对俄金融制裁，导致很多俄罗斯游客在泰生活陷入困境，一度对俄罗斯重返泰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抑制。

泰国政府为了吸引俄罗斯游客，向俄公民提供特殊人道主义签证（俗称“战争签”），为滞留泰国以逃避兵役的俄罗斯人提供合法居留的途经。

泰国普吉、芭提雅、苏梅等地，本就是俄罗斯游客集中地。再加上躲避战争的需要，使得抵达泰国的俄国游客不断攀升，去年底到今年初的这个冬天，仅普吉一地，3个月内便有近24万俄罗斯“游客”涌入，牢牢占据入境游客人数第一国的位置。





除了游客，更为显著的迹象，是地产销售的激增，以及房价的飞涨。

战争终结遥遥无期，甚至有扩大化的迹象，因此来泰避寒兼避战的俄罗斯人，需要一个长期的居所。

这就造成了另一个后果：普吉公寓市场异常攀升。

为了给移居泰国做准备，众多俄罗斯买家，在普吉等地大肆抢购公寓项目，尤其是那些价格50万美元以上的豪华公寓，一时之间竟然成为抢手货。

此前，赴泰租房购房的俄罗斯人，主要是中年人和家庭客户。而2023年初的俄罗斯房客，则主要为30——35岁的青壮年，并且一住就是大半年。

在这一波需求的推动下，普吉豪华公寓的租金，从每月30000泰铢（约1000美元），暴涨到接近10万泰铢，直升三倍。

豪华别墅的租金，则是每月20万泰铢，并且要提前一年预定。





历年来，泰国地产的海外买家里，中国人都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在局部，尤其是普吉房地产市场，俄罗斯人则稳居第一，占所有外国买家份额的40%，比中国买家的购买金额高出几倍。

对于有钱的俄罗斯客户而言，在泰国购房定居，以及让子女就读国际学校的成本，比在俄罗斯国内还要低廉。

更重要的是，俄乌局势带来的国际制裁，让俄罗斯富裕阶层受到极大影响。

出于个人安全考虑，以及为自己的个人财富寻找一个可靠的避风港，很多俄国人选择泰国。





谁都没想到，战争的来袭，并没有中断俄罗斯人对泰国的移民，反而加速了这一进程。

传统上，土耳其、泰国、阿根廷、美国，是俄罗斯侨民外迁的几大目的地，但是国际局势的影响，让俄裔向美国移民变得更为艰难。

另一个选择，土耳其，又发生了地震。

因此泰国和阿根廷的俄罗斯社区吸纳了大量外溢的移民和寻找避风港的资本。

大量俄罗斯妇女专门到阿根廷待产生子。由于南美各国多采取“出生地国籍认证原则”，因此孩子一旦出生，就能获得阿根廷护照——拥有比俄罗斯稍好一些的福利，以及更多的通行国家名单。

于是，在遥远的阿根廷，以及泰国普吉、芭提雅、苏梅，俄罗斯人发展出了庞大而精密的一条龙产业链，包含签证、接待、医疗、地产、教育等一系列业务，将无数俄罗斯客户的资金向境外转移……并毫无意外地，引起了阿根廷和泰国当地民众和政府机构的警觉。





在阿根廷，当地政府已经开始清查那些“来了就不打算再走”的俄罗斯孕妇，以及他们背后的产业链。

而泰国普吉，关于所谓“俄罗斯黑帮”的争议一直甚嚣尘上。

不过究其实际，俄罗斯人也并未当真在泰国境内搞出了什么黑手党，只是俄罗斯旅行社总是雇佣俄罗斯人担任俄国游客的司机和导游，抢了泰国当地运输也和旅游业的饭碗，才受到周期性的抵制和排挤，并被命名为俄国版的“黑帮灰产”。





想要在泰投资置业的人，或许能够从俄罗斯人在泰国的故事里，得到一些启发。

在中国，人们常调侃，海南岛有个“黑龙江省三亚市”。

泰国人也常自嘲，说自己国家也有个“俄罗斯联邦芭提雅市”，和 “俄罗斯普吉特别行政区”……
每次看到关于俄罗斯人在泰国的消息，就会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如镜像一般的既视感。

很久以前，老汉曾经写过两次关于俄罗斯人在泰国的故事，调侃他们对热带海滩的痴迷，感叹他们不远万里开街立庙的艰辛，为一个民族在异域筚路蓝缕，而又风生水起的谋生，致以我同命相怜的敬意。

但是，我逐渐发现，在感性的共情与投射之下，俄罗斯人在泰国的故事，还有着更为深远宏大的历史意义。
对于中国人，它还隐藏着更为实际而严肃的对照价值。





俄罗斯人在泰国的打拼经历，以及发展模式，总会让人有一种既视感。

同样都是由早期侨民建立渠道，在旅游业兴盛的推动下拓宽渠道，将经济繁荣期的红利引向境外侨民社区，用本国民众的资金，在泰国滋养一个蓬勃兴旺的侨民社区。

殊途同归的是，这种蓬勃的生长，也同样在某些环节触及了法律的边界，并引发了当地社会和服务行业的反弹。

更重要的是，随着国际形势的剧变，俄罗斯人不再将泰国视为一个避寒游乐的享受之所，而是抱着更为现实的目的，将泰国变成一个安放资产、分散风险、抵御冲击的保险箱。

他们购买的房产，不再是度假时的豪宅，而是国际风云山呼海啸之时的一处“避难所”。

他们转移的资本，不再是一本万利的投资，而是一种消极抵抗的避险。

泰国，因其不偏不倚的骑墙中立，而远离国际社会日益激烈的是非，让自己成为了风暴中一处不起眼的安全孤岛。

下一波登陆泰国的投资者们，或许也会如这些俄罗斯人一般，将钱换成泰国的房子和学位，将泰国变成一个纷乱时代的保险箱。在危机尚未登陆之前，在曾经蓬勃兴旺的世界变得冷却而停滞之前，把满框的鸡蛋，放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篮子里。

或许这，就是泰国的下一个风口。

远方那些疲惫、焦虑、而又富有的人们，在曼谷街头的阿尔法里，不期而遇的理由。

木已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