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家时,一只敏行而小巧的蜘蛛急速从某个方向朝我奔来,我迅即从地上捉住它,像对待每一个蜘蛛那样准备把它扔出室外。转过身看见 鱼缸里的八条鱼各个张着嘴摆着头,急吼吼地拥到我站的方向,有的半个身子都跃出水面,即要冲破那层屏障似的。我稍有犹豫,便顺手把蜘蛛当鱼食投进了鱼缸里。那群鱼没有发现它,闹哄哄的仍拥趸在一起力争从我那里讨取到什么。 谁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呢?它们可是把我认到骨子里了。只要我从鱼缸走过,它们就像婴孩看到了奶,别以为它们是无声的一族,而是用吐泡泡代替了叽哩哇啦乱叫的那股兴奋劲。我每次一边享受着它们对我非你莫属的拥戴,一边胶着它们没有饥饱,讨债似的追我不放的狂热。 现在这只蜘蛛就是我对它们的犒劳。可我却不忍目睹它们争食一只蜘蛛的惨烈场面。我倒希望蜘蛛能被那条大红鲤一口吞,这样就少了一场厮夺战。然而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泛起点点责咎的涟漪,觉得应该看一眼蜘蛛。然后我回过头,庆幸蜘蛛被循环的水波冲击在一个角落里,它一动不动浮在水面上,一定受到了惊吓。从我把它放进水缸到我这会儿准备把它解救出来,只是几秒钟的过程。 接下来你可以随意推断这只蜘蛛最终的命运。 的确如你所想,我把蜘蛛捞了上来,轻轻放在手心里,等它慢慢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蜘蛛先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后又伸出一只脚,接着又伸出一只,最后八只脚依次伸出来。然后它开始尝试向前迈动脚步,身体颤了一颤,向前又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确定一切安全后快速向前爬动。见状,我轻轻拢起五指把它团在掌心里,然后走出室外,还它一个天高地阔的生存空间。回来经过鱼缸时,一群傻鱼又挤挤挨挨朝我涌来。它们可能永远不知道就在刚才,一个它们或许从来也没看到过的异物与它们在一片水域里共情过。世上有种最悲催的爱,就是当我以死相赴时,你却视而不见。 写到这里,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善良,在一只八脚蜘蛛和一群豢养的鱼之间,最终我放走了蜘蛛,做出了舍我其谁的决定。呵呵,看来你是被我细致入微的描写蒙骗了,其实这是我杜撰来的情节,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只蜘蛛的命运实在出乎我意料。 正如你现在所想的那样,这只蜘蛛很聪明,借助水流滚动的泡泡做掩藏,躲过了一个个猎食者的眼线。它一边游动,一边四处撒目,觊觎找到一处逃生的出口。游着游着,它看到了一根类似鱼草状的塑料浮游物正朝它飘过来。这家伙运气简直太好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带着一种心想事成的满足感它爬上了那根细小的,但足以能承重住它瘦小身体的塑料载体,开始了逃亡的生涯。塑料载体载着它沿着鱼缸的某个边缘在涛涛的水声中悠哉悠哉飘了一个来回,这过程中它不放过任何一处逃生口。终于,它发现了一处,那就是紧贴着缸体,有一截露出水面,有一截没在水中的循坏水泵。它默默筹划好了逃生步骤:等载体再次靠近那个高大的物体时,它就快速攀爬到物体较细的底部,八只脚齐上,紧紧抓牢,不仅抓牢的是物体,也抓牢了一线生还的希望。就这样,经过一番折腾,它终于如愿以偿,逃出了鱼缸,自救成功。 多么机敏、聪慧,又从容不迫的蜘蛛啊,你是不是已经为它击掌欢呼了呢?想必此刻你还没有从那跌宕的情节描述中走出来。然而,又要令你失望了,是的,这又是我杜撰的情节,结局并非如此。 这次绝对不兜转了,我要把这只蜘蛛的命运还原到真实的结局里。 那就又要回到开篇了。要说我很爱我的鱼们,我从不在意它们是否借着讨食假装拥戴我这事。平日里不论是逮到一只苍蝇还是一只蚊子我都会想到它们,对唾手可得的这只蜘蛛也是如此。我手里捏着这只蜘蛛,没有细思,就将其投入浩瀚的鱼水中。然后我该做什么仍在做什么,可我竟不能说服自己的心,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已经做好了准备,若转过头看见蜘蛛还在的话,我决定把它从水里打捞上来放生,这是我真实的想法。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间脑海里有两种结局同时浮现出来。于是我回过头,庆幸蜘蛛还在,但几乎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一条红鲤,却不是我希望的那条大红鲤的秒杀功力,只见它一跃而起,一口吞食了蜘蛛。 从我把蜘蛛投食给鱼到回头一望也仅有几秒钟。这过程毫无悬念,无丝毫波澜,如此直截了当,甚至一点意思也没有就结束了。 对鱼来说,蜘蛛死得其所。对蜘蛛来说,命不该如此。而对我而言,蜘蛛死如鲸落。不管怎样,这一切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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