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宝宝,虽然在过去的三年里你的运气不是很好。但新的一年你一定会转运的。”知名心理大师苏晨曦小姐继续鼓励齐雯雯,“你会遇见自己的贵人。” 齐雯雯向大师道谢后,默默关掉了与其连麦的界面。 元旦前的最后一天,齐雯雯耗尽支付宝里最后那点儿余额向苏小姐约了一次连麦的机会,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在人生的岔路口迷了路,搞不清自己该何去何从。爱情、事业、财运、健康,人生似乎只有这几件大事。从前她极其看重这些,可现在,她就像那种悟出道的世外高人,一脸无欲无求。但她愿意再信一次那位传说中的“贵人”。 她也不指望对方拉扯着自己升官发财,只要能替她抢到过年回家的高铁票就好! 一 齐雯雯的回家之路还算顺利,至少她还回得去。家乡欢迎她,父母欢迎她,三姑帮忙安排的相亲流水宴也相当欢迎她。 褚文耀还向她发出了邀请,希望她能参加高三(一)班“巅峰再相逢”的聚会活动。班长大人热情似火,也容不得她拒绝就挂断了电话。 齐雯雯沉沉地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爬上了归乡的车。 春运是一个神奇的时间段,无论平时性情如何,此时都能暴躁如除夕夜炸裂天空的“二踢脚”。那种饺子挤碎在锅里谁也不给谁让地方的绝妙体验,让齐雯雯这个“社恐”烦躁得像极了生了虱子的大马猴。她试图将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无奈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努力了两次后,箱子都紧贴地面纹丝不动时,她黑着一张脸想要原地大哭一场。 好在人间自有真情在,坐在隔壁的男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帮你吧。” 小伙子行动很快,拎起齐雯雯的行李箱便放到了行李架上。她整个人多云转晴,下垂的嘴角瞬间上扬……这是不是也算遇到贵人了? “谢谢……”齐雯雯礼貌地道谢,结果话还没说完,在看到“贵人”后生生憋了回去。 饺子锅里遇到了老熟人,齐雯雯的脑袋一歪,兜帽滑落,好像破了皮的饺子露出了它招财进宝的馅儿。 “你也坐这趟车回家吗?”齐雯雯憋着干巴巴的笑,开始没话找话。 韶子铭笑着说是,举止大方,行为优雅,与齐雯雯那张白里透着灰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坐在一排,中间隔着一位发量岌岌可危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肚子很是自然地垂落,以致堆满整个座位,像是地壳运动拱起的一座小山。齐雯雯试图偷瞄韶子铭,却只能看到男人高昂的发际线。她撕了一袋蒸汽眼罩扣在眼皮上,开始闭目养神。 在齐雯雯不怎么安稳的梦境中韶子铭久违地出了场。他站在教室的窗前,懒懒地看向窗外。少年的背影纤瘦却不单薄,黑白相间的校服写满了梦想…… 好吧,她看不到什么梦想,她当时满脑子想的是同样都是一百多块钱一套的校服,怎么他穿着就人模人样,他们却灰头土脸。 梦中,韶子铭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但齐雯雯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到站了,该下车了。” 该下车了…… 齐雯雯迷迷糊糊扯下眼罩,蒸汽效果捂得她半张脸都是汗。韶子铭替她拿了行李箱,然后又相当贴心地递了一包面巾纸给她。她先是心虚地擦了擦嘴角,在确定自己的确没流口水后,才挺直腰身擦了擦脸。 她发现,韶子铭身边多了个人。一个美女,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美女,一个在如此严冬还能看出身材曼妙、五官姣好、不用多改就能进军娱乐圈的大美人。 齐雯雯没化妆,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像美人鱼刚刚上了岸,走路如踩刀刃不说,她的王子还和另外一位公主订了婚…… 好吧,这个比喻并不恰当,韶子铭不是什么“渣男”王子,她也不是为爱心碎的小美人鱼。他们只是高中同学,但因为当年比较志同道合,所以关系比“普通”人要亲密不少。那会儿正值情窦初开,他又优秀得跟小说男主角似的,她有那么一点儿暧昧的心思也是理所应当。十年后,回忆起自己的“初恋”,她的心思倒也没有过多波动。 毕竟,那时还有更糟心的事足以冲淡所谓的爱而不得。 齐雯雯起身,笑着接过韶子铭递过来的行李箱:“谢谢。” 他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大家挤在车门前等候下车,韶子铭与他的美女同伴在一起交谈着齐雯雯不大听得懂的话。什么股票、基金,什么领导又下达了什么脑子有病的指令……她不太懂这些职场的事,只是懒懒地刷着手机,在看到某品牌新出的口红色号后默默截了图。 韶子铭突然伸手拍了拍齐雯雯的肩:“同学聚会你去吗?” 齐雯雯点头。 她不想去,只是还没找到不去的理由。 “那同学聚会见。”韶子铭一笑就会露出一对不深不浅的酒窝来,很显幼态。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车已进站。伴随着没什么感情的女子报站声响起,众人拖着行李挤着下了车。齐雯雯想去问他是否还有话没说完时,他已经随着人群被挤远了。 车站很挤,又不是特别挤。至少,她看得见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没有发抖,在人潮拥挤中没有变形,在她的记忆中,没有丝毫改变。 二 到了同学聚会的日子,齐雯雯掐着时间赶到了相约的饭店门口。 “没睡好?看你没什么精神。”又是韶子铭先说话。 “睡得挺好的。”齐雯雯说完这话,打了一个特别没有说服力的哈欠,“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儿多,所以感觉特别累。” 感谢电梯到了目标楼层,感谢韶子铭善解人意没再继续追问。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被迫参加三姑安排的流水相亲宴”应该怎样说才能显得高大上一些,而席间那些头发比她家小区绿化还稀薄的男士在听说她目前没有稳定工作时还都对她抱有嫌弃。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财大气粗的表示愿意养着她。她恨不得当场翻着白眼说“哦,对不起,我不愿意”。她不能说,她得给三姑面子,得给双方家长面子……她活得越发不像个完整存在的人。 这聚会时间选得好,来的人就不会少。齐雯雯坐在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女同学身边,目光却不自觉地跟着韶子铭满场乱窜。 高中那会儿,韶子铭的人缘就特别好。与齐雯雯这个资深社交恐惧症患者不同,他能在三句话内和任何人搞好关系。她永远记得他逃掉早操去荷花池子喂鱼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名场面。他当时面带微笑,解释得有板有眼:“主任,您消消气,为我气坏了身子多不值。我有错,我认罚,您看我去操场跑两圈怎么样?” 说完,他就去跑圈了。他看起来特别欢乐,像脱了缰的小马驹。随着人群正往教学楼里慢慢走的齐雯雯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他们虽然同班,但从前没有任何交集。她想,他这性子,当真白瞎了他那张高冷如零零七的脸。这就好比中年莱昂纳多在泳池旁奔跑玩水枪,总觉有一种暴殄天物的造孽感。 韶子铭是个十项全能的三好学生,无论有什么事求到他,他都会想办法帮忙解决。类似于下课讲题、帮忙值日等一类小事暂且不提,最让齐雯雯震惊的,还是高一下学期的艺术节。当时,学校里几个音乐生组了支临时的乐队。结果开场前主唱和贝斯手吃坏了肚子上不了场,这忙,他竟然也能帮! 他去帮忙弹贝斯,然后问了一圈:“有人来帮忙当主唱吗?” 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在问“有人帮我带早饭吗”。这玩意儿需要抛头露面,它可不是拐去早餐店打包一份包子那么简单。 韶子铭找了一圈也没人愿意帮这个忙,齐雯雯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她可以帮这个忙,但是她不太敢。这就好像老师提问一道题该怎么做时无人会做,而一位平时表现不突出性格也特别内向的同学又恰好知道正确答案。她渴望这次展现自己的机会,但她不敢举起手来。于是,老师愤然地敲了敲黑板,大声喊道“听好了,我只讲这一遍”。然后所有人都会了这道题,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内向的同学其实在老师讲以前就已经会做了。 突然,韶子铭跑到她面前问:“你可以吧?” 齐雯雯僵住了。 “我听过你哼歌,特别好听。” “什么时候听到的?”她有些慌乱。 “不记得了,大概是在你值日的时候。来帮帮忙可以吗?”他笑着露出酒窝,“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愿意。” 齐雯雯被人看透了,这算不上什么好的体验感,但她有些喜欢…… 她的回忆被褚文耀打断,班长大人举杯致辞,第一杯下肚,相当于给这聚会剪了彩。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十年未见的大家突然变得熟稔起来。有人在吹嘘,有人在鼓掌。所有人都光速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她则默默地夹了一只鸡爪,准备放在碗里慢慢啃。 “雯雯现在在做什么?”刚刚啃到掌中宝的齐雯雯被人点了名。她默默抬起眼皮,险些挤出抬头纹。点她名的还是褚文耀,班长大人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地想把场子再热一热,“我记得,高中还没毕业那会儿,就有唱片公司要签你了吧?不只你,还有韶子铭。我们当时可都以为自己的同学里要出现歌星了!怎么样?有没有出唱片?需不需要老同学们给捧捧场?” 齐雯雯叼着鸡爪子抬头看天。她看起来很淡定,可她的心肝脾肺都在一起嘶吼:大哥,这么多年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呢?但凡我闯出点儿名堂,我们又怎会十年“不见”?你不就能天天在电视机上看到我了吗?你不就能在各种音乐软件上听到我的歌声了吗?你不早就可以以我为荣了吗…… 齐雯雯感觉嘴里的鸡爪子特别噎人,这鸡生前一定刨过不少土,这肌肉,真难啃!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不合时宜的音乐声突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韶子铭打开了包间自带的音响设备,放了这在冬日里完全不合适的音乐。 他说:“机会难得,要不,我和齐雯雯给大家唱上一曲?” 感谢韶子铭,齐雯雯被从她最不想回答的问题中解救了……但她还是想问一句,选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同学们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对被强行拆开的金童玉女。在他与她的歌声中,他们已发挥主观能动性想象出一段可歌可泣但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粉红色回忆。 那段回忆,的确是与粉红色没什么关系…… 三 “你准备回来?”护送齐雯雯回家的韶子铭歪头问道,“有心仪的工作了吗?” “没有。”喝了酒的齐雯雯似乎比寻常时间更加清醒,“人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时候,就去考试吧。公务员、事业单位或是教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不知道具体能不能考得上,但至少她有事可以做。 齐雯雯拉下围巾,大口呼吸着冬日里被寒冰浸染过的空气。她偷瞄韶子铭:“你呢?” “证券公司。”他伸了个懒腰,轻声笑道,“正准备辞职。” “为什么辞职?” “因为我不喜欢。” 齐雯雯盯着韶子铭,半晌没眨眼。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她屈从于现实,放弃了梦想选择回家的“考公”路。韶子铭则在现实的压迫中站了起来,以“不喜欢”为由准备舍弃现在的高薪工作。 他们的选择好像总是截然相反。 那次艺术节她被临时拽上了场,演出结果称得上是圆满成功。虽然是临时配合的草台班子,但好在台下的观众也都不怎么专业,所以只要唱得不跑调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好听,他们就会鼓掌叫好。有人拍了视频,发在朋友圈。那段时间齐雯雯无论在做什么,都能看到有人打开朋友圈,大声外放她在台上演唱的那首《红日》。 “我更喜欢原版的歌词。”齐雯雯屈膝坐在足球场的看台上。她的身边,坐着刚刚给足球队帮过忙的韶子铭。 齐雯雯歪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小声地哼唱原版的歌词。 她不懂外语,发音也不是特别标准。歌词大意也只是百度上的机翻,但她就是很喜欢——不服输的事,不放弃的事,不逃避的事。即使流泪也好,不要放弃希望。 韶子铭撑着下巴看向球场,半眯着眼睛,像个哲人:“喜欢什么去做就好,畏首畏尾只能算是白日做梦。你看他们……”他冲着球场扬了扬下巴,“踢得多认真,你觉得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后冲出亚洲为国争光吗?那太难了,眼下喜欢且做着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齐雯雯:“……” ——说实话,你刚刚满场奔波的模样比他们认真多了。 她呀,喜欢唱歌,但她又不是那种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的性格。其实在学校里展现自己歌喉的机会有很多,比如艺术节,比如音乐课,再比如老师为了让同学们提提精神特意叫起某位“百灵鸟”来上高歌一曲。她完美地错过了这些机会,艺术节她不会主动报名,音乐课讲的都是数学,老师不会让她起身献唱,她也不会自己扯着嗓子来一句“我的梦想可是当个歌星,实力派那种”。 韶子铭以“强人所难”的姿态给了齐雯雯一次站在舞台上的机会,她因为紧张在心底将退堂鼓打得相当富有韵律。他很有责任心,拐了人就负责到底。他坐在她身边,给她心理疏导:“你是来救场的,唱得好,你就是一鸣惊人。唱得不好,也是行侠仗义。”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次还算成功的演出算是一个机会,班主任还特意问她有没有走艺考的想法。 “以你现在的成绩,正常高考应该很难考上一本。不如走艺考,不出意外的话,上一所双一流的重点大学想来是不成问题的。”班主任不会将劝人的话说得太满,但是也很到位,“当然,艺术生就业时选择难免受限。比较好且平稳的选择,大概就是音乐老师了。” 齐雯雯当时一直低着头在揪校服的袖口。她不想当音乐老师,她想做的,是更刺激、更有创造性的工作。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韶子铭马上替她牵线搭桥抛来“猛龙乐队”的橄榄枝——就是艺术节上她去临时救场的那个草台班子,那个吃坏肚子的主唱因为要备战高考不得已放弃了乐队,其他成员就通过他找到了她。 齐雯雯想要答应,但家里不会允许、老师不会高兴。她始终是个乖宝宝,母亲说关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她就连深夜偷玩手机都要特意起来打开卧室的灯。她很听话、很懂事,或许没那么优秀,但始终很让人省心。韶子铭让她喜欢什么去做就好,她想要听他的话,准确来说,她很想听一次自己心底的想法。 齐雯雯有了叛逆的想法,还需要一点儿叛逆的勇气。韶子铭宛如一朵悄然绽放的解语花,适时凑过来笑道:“如果你去当主唱,那我就去给你弹贝斯。” 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实不相瞒,架子鼓和吉他我也是会一点儿的。” 齐雯雯问:“你到底哪儿来的时间把自己培养得这么多才多艺?” “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肯挤,总会有的。”韶子铭的身子后仰,化身哲人,“我这块海绵,水分意外还挺大的。” 齐雯雯听了老师的建议,选择走艺考。因为她既有天赋又有声乐和钢琴的底子,所以也没有太多半路出家的艰辛。她听从自己的心,加入“猛龙乐队”。这草台班子远没有名字那般响亮,没什么目标,没什么训练的计划。大家仅凭那点儿兴趣和一腔热血,每天吹吹打打。 韶子铭像盒万金油,无论什么位置缺人他都可以补上。后来,他们将练习的视频传上网站,从无人问津到有近万的粉丝,再到一举冲上热门后有音乐公司来问她是否想要签约。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梦想不再只是梦想,它逐渐照进现实,而这一切,主要得益于他。 再然后,家里人也看到了那个视频。他们挺激动兴奋的,倒不是为女儿的天赋而高兴,而是跳起来准备扇齐雯雯巴掌的模样很激动:“你马上就要高三了!临近高考你还敢参加什么乐队?猛龙?呵,考上了,你是龙。考不上,你就是条虫。我知道你会唱歌,我知道你喜欢唱歌,但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有音乐公司向你抛出橄榄枝,这玩意儿靠谱吗?你知道他们一年要抛出多少橄榄枝吗?怕是比联合国每年放飞的和平鸽还要多!趁早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不同意!好好高考,好好上大学,毕业后回来找一份靠谱的工作。我求求你让我和你爸安心老去,而不是到了风烛残年还要担心你随时会被饿死!” “没错。”齐雯雯那一向宽容的父亲在一旁帮腔。 四 齐雯雯细数人生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二十六年,勇气这种东西她好像一共只拥有过三次。第一次是瞒着父母偷偷加入“猛龙乐队”,第二次是在被父母抓包教训时她愤然反驳:“你们怎么就知道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 然后,她就挨了一巴掌。 再然后,她就离家出走了。 人家离家出走不说像旅游似的准备齐全,但至少目标明确、钱包充足。齐雯雯这跑得委实仓促,连件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天气不算冷,只是晚风有些寒。她蹲在小河边,把自己抱成一团。此情此景,她的思绪是乱的。她的脑子里没有未来,没有梦想,也没有愤怒……太冷了,她只盼着有大侠愿意从天而降请她吃顿麻辣烫算是送温暖。 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是韶子铭。 齐雯雯对于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她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她看到了他风火轮似的挂在胸前的救生圈。她问他:“你这……要去游泳吗?” “我怕你想不开跳下去,我不会游泳,来不及救你。”他摘下救生圈,放在地上,然后也蹲在齐雯雯身边,“这是在隔壁商店特别买的,老板娘还特意对我说‘小伙子,这时间可不能下河啊,不安全’。” 他学着老板娘的语气,像极了喜欢为别人操心的善良阿姨。齐雯雯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部分是因为他模仿人时的确搞笑,另一部分的原因她直接说了出来:“原来也有你不会的东西。” “不会游泳很丢人吗?” “不是。”齐雯雯笑着摇头,“就是感觉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韶子铭同学终于也有不会的东西了,我竟然突然生出一种‘我的同学果然还是人类’的欣慰感。” 月色下,小河旁。有晚风轻拂,有街头艺人在轻声歌唱。齐雯雯记不清那人当时唱的是什么,但自那以后,她竟再也寻不到比那更浪漫的地方。她与韶子铭看着彼此,天色很暗,却也看得到彼此微红的脸颊。她率先败下阵来,转过身去,捂着挨了一巴掌的左脸,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因为我聪明。” 齐雯雯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 “我担心你因为生气想不开,正好听人说这条河很危险,然后我就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你……” 齐雯雯受到惊吓,默默扳着两条蹲麻了的腿,往后蹭了蹭。 韶子铭咧开嘴角,嘿嘿一笑:“信了?我是开玩笑的。” 齐雯雯想把他踹进河里。 她叹了口气,脑子沉静下来的瞬间总算发现了事情的不合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和家里吵了架然后跑来了这里?” 齐雯雯有意避开“离家出走”这四个字。 对于那个年纪的少女来说,离家出走应该是一件勇敢且浪漫的事。脱离家长的桎梏,远离那些为她好的道路,像是悬崖边的鹰,终于展翅飞往自由的天空。她现在却狼狈得像一根受了冻的酸萝卜,没有潇洒自如,只有丢人现眼。 韶子铭再一次看穿了她的心思,并善解人意一并规避掉这个问题。他简单地说道:“叔叔和阿姨找不到你就拨了班主任的电话,她老人家大概是病急乱投医,就找到了我。然后,我瞎猫碰死耗子竟然真的找到了你。” “我爸妈让我离开乐队,专心准备高考。我知道我们的乐队没有任何未来规划,知道父母的建议我应该虚心接受,也知道高考才是眼下头等重要的大事。可是……”她顿了顿,转而认真地询问韶子铭,“你觉得,我该不该为梦想再努力一次?” 齐雯雯看不见自己的脸,但她想象得到,自己双眼冒光的模样。那光来自眼泪对路灯光线的折射,让她看起来脆弱又拧巴着坚强。大概是这眼神过于殷切,所以韶子铭才会扭头避开。他说:“长辈说的话终归是为你好的,或许你该听他们的。” 然后,齐雯雯就哭了。 五 面对两难抉择时就去抛硬币吧,结果是什么不重要,反正抛起来的瞬间,就知道自己想要选择的是什么了。齐雯雯在询问韶子铭自己应该如何选择时,心底就在热烈期盼对方的回答是“没错,你应该坚持下去”。可惜,擅读人心的他说出了她并不想听到的话。虽然,这是眼下最合理的回答,可她还是没控制住眼底那波涛汹涌的泪花。 “其实,我想听的是肯定的答案。”齐雯雯直言不讳。 韶子铭没有直面她的话。他望向远方,淡淡地笑道:“有喜欢的东西是幸运的事,有梦想是最了不起的人。你已经很厉害了,让我既羡慕又嫉妒。” 韶子铭自认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对某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念。通俗来讲,他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这样的人很多,但他不想被划分到那个阵营去。他尝试了太多的东西,试图在里面找到最喜欢的,可惜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 “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只是会对别人说漂亮话而已。有些话可以随便说说,可有些话说出来就是要承担责任的。我不敢说能对你的未来负责,所以我给你不了你想要的回答。”韶子铭轻声笑着,在齐雯雯眼中,这是他笑得最难看的一次,“听父母的话,才是眼下最靠谱的答案。” 韶子铭这个人真的很拎得清,清楚地认知到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齐雯雯想不出任何反对的话,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干巴巴地眨着眼睛。隔了许久,她才听他补充道:“未来还长着呢!” 这一次,他笑得终于不是那么难看了。 后来,“猛龙乐队”没有任何意外地解散了。这仿佛是事态发展至今的必然性结果,无人意外,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生伤感。他们跑到烧烤店去吃散伙饭,明明喝的是养乐多,可都像醉了酒。队长开始大谈梦想:“等考上大学如果我们还在相同的城市,那就代表‘猛龙’复活了!我们是龙,当然可以浴火重生。” 齐雯雯很想说,能浴火重生的那玩意儿叫凤凰!虽然大家都是神兽,但到底不是同科同属。 再后来,就是备战高考了。 关于那段时日,齐雯雯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每天最多能睡五小时的辛苦,为参加校考各地奔波的劳碌,还有韶子铭替她讲数学题的认真。再后来,他们就毕业了。她按照父母的要求,读了师范的音乐系。他按照他的成绩,去了最好的大学,成为母校的骄傲。 毕业聚餐时,齐雯雯与韶子铭坐在了一起。她握着手里的可乐杯,仿佛喝碳酸饮料也能醉:“我想,我是不会放弃的。” 这是她第三次拿出的勇气。 当年将话说得雄赳赳,如今却被现实鞭挞得惨兮兮。齐雯雯原想着不混出点儿名堂绝对不会联系韶子铭,可如今再相逢时她却已经准备走向公务员的战场。丢不丢人的暂且不谈,她主要觉得这事和自己当初想的不太一样——他说他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她就先去找。等她找到并实现后就可以像他安慰自己一样去安慰他“想做什么就去做,总是能成功的”。 现在她只能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亲自试试你怎么能知道自己的确是不行呢? 大学期间,她偷偷将自己唱歌的视频上传网络。后来与人签约却发现对方并不是什么正经音乐公司,为此还欠上巨额违约金,她白白给这不正经的公司唱了四年的歌。她不用露脸,其他博主录视频,她帮忙假唱就行。 等终于获得“自由”时,她毕业已满两年。她没有回家,为成为歌手开始了孤注一掷的北漂生涯。因为时运不济,大家都去当偶像了,能让纯种歌手熬出头的选秀类节目少得可怜。好巧不巧的,她又全部错过了报名时间。因竞业条款,她暂时不能签约其他网络平台。网络的路走不通,只能到处去面试。这行没有“引路人”,委实难上加难。为养活自己,她去当驻唱,虽然住地下室啃泡面的日子相当凄惨,但她还是咬牙挺了两年…… 齐雯雯毕业三年,一事无成,买了回家的票,并用最后那点儿余额去找了心理大师。她当时真的很想问问“您看我从现在开始努力,再过多久能考上公务员”,直到最后,这话也没能说出口。 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这样放弃你甘心吗?”抵达小区门口时,韶子铭很应景地问出了这句话。 齐雯雯没回答,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要再试一次吗?和我一起?”在很随便的场合,韶子铭很随便地说出了这句话。 齐雯雯受到惊吓,反问:“一起做什么?凤凰传奇还是玖月奇迹?” “我准备去踢足球。” 齐雯雯:“……” “好吧,我是开玩笑的。”韶子铭摊开手,为他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露出一对酒窝来,“我想成为你的音乐制作人,投资商已经找好了,苏晨曦小姐。哦,你在车上见过她的。” 齐雯雯:“所以,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她的声音稍显激动,激动过后,她很快想通那不是自己最应该关心的问题:“苏晨曦?那个知名心理大师。” “据说是她的业余爱好。” “做我的音乐制作人?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这个?” 成为“社畜”的男人总是喜欢追忆青春,为温饱发愁的社会人回忆着学生时代的无忧无虑,腰缠万贯的无聊者就会去想自己曾经最想做的事。韶子铭认真地道:“我现在的生活实在无聊,仔细想想,还是给你弹贝斯那会儿最有意思。准确来说,我想重新过上那种每天都能听你唱歌的日子。” 冬日寒风中,齐雯雯的脸颊热得发烫。 苏晨曦说得对,她的确是遇到了贵人。 尾声 齐雯雯第四次拿出勇气,再一次离开了家。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韶子铭将她的行李箱放上行李架,二人并坐在一起。这一次,他们中间再无其他过客。 睡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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