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是他去世一周年的纪念日。
然而热搜上没有他的名字。
银幕曾记录他暮年的残容,但在很多鲜花着锦的功名簿上,你都寻不到他。
他叫尚成苍。
2021年一个少年发布了黑白讣告,他被很多人称作“变形计爷爷”。
而他的一生,就像一滴最浑浊的液,无声无息溅入了生活粘稠浓重的泥潭中。
他被人们称作“现实版《活着》”。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大人物的故事发生,戏子家事天下知。
但今天小视却只想讲述一个普通人干枯的生平,岁月的风一吹,就灰飞烟灭那种。
中国神话里有高僧,破帽破扇、尝人世百苦,却醒喻世人。
今天我想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现实版“活着”
湖南《变形计》节目组找到尚成苍时,他已经是75岁高龄。
《变形计》节目制片人说:
“城市子女娇生惯养、五谷不分、好逸恶劳、精神萎靡让家长们头痛不已,《变形计》是我们在偏远山区挖到的一剂良药,专门治疗城市独生子女病。”
尚成苍在人生七十古来稀时,突然像一株无人问津的干裂老树,被命运的镜头瞄准。
城里来的导演组站在他位于青海农村、黄土堆砌的家中说道:“我们能带你的孙女,去城里交换咧。过城里人的生活”。
旱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尚成苍喊出他14岁的丫头。
丫头名叫尚领兄,红红的脸,圆圆的妹妹头。
每次提起这个孙女,爷爷总是不住的掉眼泪。丫头3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因为家里穷,生活无望,妈妈也抛弃她离开了。
尚成苍就在这个老屋里,一点点牵着牙牙学语的小女孩。
家徒四壁,就从地里刨出黄土地的口粮。
尽管生活困难,但尚成苍爷孙俩身上总是干净的,衣服也很整洁。
他对孩子总是很有耐心,喜欢叫孙女“丫头”,喜欢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留着。
节目组带了一顿肉来,难得开荤的爷孙俩推让了半天,爷爷始终不肯动筷子:
“你先吃,你吃完,爷爷再吃。” “我老了,我吃过肉,我的孙女还小,吃了肉,到中午就不会饿”。
尚成苍是一辈子没出过山村的农民。
中年时丧妻,晚年丧子,人生三悲已饱尝两苦,只留下这么一个小孙女,陪着他在这日薄西山的老屋里,把日子过出点声响。
尚成苍说的最多的,是我怕。
我怕这年纪一日日大了,留下苦命娃娃一个人,拉扯不活;
我怕外头有坏人欺负她,我不在了,连个帮她的都没有。
节目组找到这一家人的时候,尚成苍已经努力在四下寻找孤儿院收养丫头。他说丫头你要走出去,你要读书,别再回来了。
他没见识也没本事。
可是他流着泪对着《变形计》的导演组镜头“托孤”:“城里有好人家,就把娃送了吧。”
一场城里太子爷的变形综艺,配角怎么却演得声嘶力竭,如最后的曙光。
不过是分别而已。城里的孩子气急败坏的凶着父母夺门而出,尚成苍艰难的牵着驴车拉着孙女,爷孙俩都哭成了泪人。
山高,路远,千里迢迢。
爷爷摘下从不离身的戒指安慰她,“看到它你就能想起我了。”
好旧一个素圈,是从未蒙面的早逝的发妻遗物吗?
和戒指在一起的,还有这么一叠钱。
层层叠叠的塑料袋包着一叠皱皱巴巴的小面额钞票,不知攒了多久。却是爷爷攒的所有家底。
拿着钱,丫头,快走吧。
不过是节目而已,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在哭。那车下的老人苍老得像要消失在远山里。
还能再见吗?爷爷。
镜头移开后的人世间里,这孤独贫瘠的人生。
丧妻,丧子,儿媳背离,幼孙嗷嗷待哺,你一个人是如何数着艰难熬过的呢。
可有人心疼你?
再残忍的作家,也该就此搁下作弄的笔。
可是世事无常的命运,还是落下残忍的齿轮。
被忽略的“月光”
2019年,我在网上看到新闻——尚成苍的孙女尚领兄,因肺癌不幸离世。
逝龄不足二十岁。
尚成苍没能等到她成材,没等到她走出这片贫瘠的土地,
等来的是一方散发医院消毒水味的小小坟墓。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个圆圆脸的丫头,给尚成苍苦难的人生,画上了一如《活着》里福贵爷爷那般戏剧的句号。
青年丧妻,中年丧子,晚年丧孙,人世苦难,终究一一未饶。 连尚成苍本人,也在两年后的三月紧随其后,黄泉之下,去奔他的丫头而去了。
一家四口,现今已团圆了吧?
《变形计》的镜头,记录了这么一个悲剧甚至“蝼蚁”的老人的最后影像。
他平庸得似乎不值一提,但当我们随着主角的聚光灯连带看见他时。
尚成苍,好像一道月光。
他叫王晨正,尚家一切故事开启的源头。
城里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们,被节目捆绑着来到深山里的尚家寻找“药方”。
变形,在迥异的一老两少间开启。
这是个老人救赎少年的故事。像阴沟里一轮皎洁的明月。
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尚成苍,一个有血有肉的“爷爷”。
两个男孩的到来,鸡飞狗跳地打破了老人宁静的生活。
他们叛逆,厌恶管教,家世显赫,又养尊处优。
他们是以问题少年的姿态,被“放逐”到尚家改造。
但在尚成苍的眼里,他们好像不过是两个可怜的孩子。
他用最淳朴的胸怀,毫无保留的接纳了两个男孩。
村里清苦,缺衣少食。
每次吃饭,爷爷就像给丫头夹菜那样,一丁点肉也要细细挑出来夹给他们:
他们在村子里依旧为非作歹,爷爷弯着腰陪着笑去替他们道歉:
片中有这么一个场景,两个孩子没有生活费,爷爷愁得一晚上睡不着,天一亮就挨家挨户去借土豆。
等两个男孩闻讯气冲冲地奔出来后,只在村道上碰到了背着竹篓的爷爷。
他的背已佝偻,衣服洗得花白,但他看着少年们的眼睛依旧洞若明火,一句“走”,足够让叛逆的少年,在长者如山的慈爱与智慧下,溃不成军。
少年与老人,相互救赎。
假如生活亏待了你,你该怎么做?
是怨天尤人,就地摆烂;还是迎着岁月逆行,身在沟渠,心怀月亮?
少年们在爷爷这,碰触到了人性哲学最深邃的解答。
一个一无所有的边缘老人,心心念念着只想让小孙女有口饭吃的老人,却依旧苦难中,掏出了所有的光和善,将包裹少年的刺,化成了无所求的包容与爱。
明明他一无所有,他的灵魂却闪闪发光。
一生悲剧的老人,用他的暮年治愈了一个少年,他们是平凡阴沟里的月亮。
片中的最后,有这么一个场景。
饱受常年病痛折磨的尚成苍,病的已起不了身了,为了不拖累几个孩子,还是咬着牙不肯治病。
最后是少年王晨正当掉了自己身上妈妈赠与的金链子救他。
爷爷的最后一程,也正是王晨正去送别的,他在微博上写道:
“希望孟婆能多给爷爷和丫头的汤里加点糖,这辈子太苦了。”
小小问题少年王晨正,变形成功。
十几岁的年纪,遇到了爱,学会了救赎。
时间无情的列车,吱呀向前,带走音容模糊的老人和无人知晓的岁月。
但草木在发芽,孩子会长大,命运悲欢离合。
原来平凡的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快乐,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艰辛。
平凡的父辈
尚成苍,让我联想到我的爷爷。
或者说,他让我联想到在看不见的远方,我们的父辈都曾如何在贫瘠的岁月中沉默的生存。
他们是广阔的中国乡村后代,是几千年来奉献式的农耕文明里,最后的真人象征。
他们的故事,是小人物的一粒烟火。
父辈是如此厚重地,用他们裹满泥土的生平,给后代的我们种出一张张通往城市的车票。
四通八达的都市里,长满乡愁。
我想起了这么一个同样去世不久的老人。热搜上也从未有过他的名字。
他叫何家庆,中国魔芋之父。
1949年,何家庆出生于安徽一个贫困的农民之家。
何家庆从出生开始,就是在土里捡吃的。一家几口人的生计,全来自于一亩薄田。
贫穷和饥饿,深深刻在少年的骨血里,并在1976年,在已经留校担任植物学助教的何家庆心中日益蔓延。
他怀揣着积攒和父亲资助的3000元,独自筹备科研设备,只身前往安徽大别山科考。
一走,就是整整225天。
从此风餐露宿,音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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