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labc1122 于 2018-5-3 19:37 编辑
深圳是个造梦工厂,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各大机构争相礼聘的精英分子,春风吹着,衣衫光鲜。我只是个普通的大专生,自己没有钱,家里也没有钱,刚到深圳,我住的是十元店,就是一晚住十元钱的旅店。就在离深圳人才市场约有十分钟路程的一个小村子里,设在一家二楼居民。 真的很难形容第一次进去的感觉,和刚下火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后者觉得自己是一滴不知所措的水;前者却是大失所望,大失所望透心晾。 客厅里密密麻麻挤着三十多张双层单人床,凉席半卷,薄被乱堆,脏兮兮的枕头满地都是。居然有一台旧电视机,就像家乡的四等轮船间,吃着盒饭的人们边吃边看电视。 这里的人大多是男的,像我这样的女生很少,有人看着我,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我住进女房,老板告诉我,早上9点以前不准冲凉,原因是人多,早上人们都在排队上厕所;晚上12点准时关灯,因为第二天要找工作;此外,接电话时间长了要收钱,冲凉如用热水要收钱等等。 第一天晚上,我躺在比学生时代还要差的上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害怕。来之前,觉得这是个比什么地方都美的城市,可是真的到了,才发现这个美丽的城市没有属于你的感觉,连这个上舖都是悬空的,无着无落。 找工作是这里人们的头等大事,这里的人哪儿都有,早上上厕所,能听到南腔北调。从大专生到本科生,上至研究生下至中 专生,什么学历都有。 住在我下舖的女孩赵颖,本科,学美术的,本来想进广告公司,可不知怎么一直进不去,于是她进了一家台资工厂,成天画鞋样。住这儿是因为省钱。 我在人才市场混了一个星期,天天蹲在门口和别的人一样吃盒饭喝矿泉水,一脸无奈、无谓的表情。像赵颖说的,就像叫花子晒太阳。 叫花子晒太阳晒到第七天,我竟然找到一份摄影店的工作,我都**不相信的感觉,一个劲儿在胸前划十字,说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摄影店不包吃住,我只好仍然猫在十元店。可是相对于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店友们,我已经好太多了。有了工作,心情放松许多,有的时候我和赵颖也出来,坐在客厅里看看电视。 有一个来自邯郸的男孩,本科,待在一家建筑公司做现场管理,自我介绍叫张伟,看电视时老喜欢和我们搭腔。那个时候放的是《还珠格格》,我很喜欢苏有朋演的五阿哥,他附和着说:「是呀是呀,虽然片子改得不成样子,可是苏有朋凑合着还行。」他说,他很喜欢演小燕子的赵薇。他看着我说:「知道吗,你也有她那种可爱,任何时候都会笑的可爱。」我来自西部一个很小的城市,上的大学也是很保守的师范,我几乎不会说这种话,男女之间进退有度、拿捏分寸的话。还是赵颖说了:「在你眼里每一个女孩都是赵薇吧,可爱?靠。」张伟不说了,看着我笑。 和赵颖回去睡,赵颖说:「别想在这个地方找到爱情。十元店,是失业者的代名词;流浪者没有爱情。要找,也要到十元店之外找。女人的青春不能白白抛在十元店,说穿了,这只是我们万里长征的一个起点。」没有人会希望一直呆在起点。 那个时候,我喜欢我们摄影店里的一个叫阿原的深圳男孩,他是个摄影师,老爸是店长,可是很快的我看到他和他漂亮的女朋友,同是深圳人的女孩,我对自己说,人要有自知之明。 那种自知之明是不甘心而自卑的自知之明。那个女孩穿两千多元一件的三宅一生衬衫,用同一个牌子的香水;Maxmara长裤,乾净干练。对赵颖说起这些,赵颖也有一肚子同样的牢骚,我们总结总结着就冒出一句:他妈的!在这个物质时代,起点低的女生什么都不如人,连爱情都不如人。 我常常能在下班回来的路上碰见张伟,「吃饭了吗?」、「工作忙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他笑嘻嘻地问,我不冷不热地答。 他问:「怎么很久没看见你笑?」我还他一句:「心情不好。」平心而论,张伟是我同一类的人,努力工作、拼命挣钱,对未来有着自己的计划。可他也和我一样,住十元店。和一个住十元店的男孩,有什么爱情好谈? 11月,赵颖告诉我,她在酒吧认识了一个香港男人,那男人要包她。看着她一身名牌,我都有点不相信:「包你?」她点头:「他在香港有太太,不可能离婚。」又笑:「只不过是个二奶,你没听说过二奶?」我呆了。好像电视剧里的剧情,赵颖要离开十元店,但我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我还想劝她,她说:「别傻了,现在这年头,身为女人你做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如果可以走捷径,为什么要天天苦做苦熬?十元店的这种日子,我他妈的过够了。」赵颖走了,住进另一个女生。可我变得沉默。 腊月二十七,我加班到十点。深一脚浅一脚回去,经过那条黑咕隆咚的小巷时,突然有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我。呼吸都差点停顿了,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我用肘、用脚狂击狂踢,只听得一声「啊吆,是我」,那人蹲下来,仰起脸——张伟。 张伟说请我吃宵夜,不知为什么,我没拒绝。 坐在那家常去的小吃店里,说起了工作上的一些事。赵颖的事他也知道,他问我:「是不是你们女生都有这种想法?」我不回答。 他笑:「在深圳这个地方,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永远没有机会?」我问他:「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他说:「不知道。看着你和我一样进进出出,看着你刷牙、洗脸,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电视,发现你有一颗小暴牙,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开始盼望看见你,下了班,总希望能看见你。」他的衣衫里有和阿原不同的,脏兮兮的汗水味道,夹着他们工地里的尘土味儿,平时总是很难闻的,可是那天,当他抱住我,我竟然觉得,那味儿也不是很难闻。 十元店里春节不回家的人有不少,穿着我们最好的衣服拥抱在深南大道。那个大年三十,古木繁花,芳草如茵的深南大道被节日点缀得分外美丽。穿着张伟送给我的达芙妮鞋子,舒服的鞋子,不高也不硬的鞋子,走在深南大道。 第一次发现张伟也可以这么诗意。他说:「深圳的形成方式注定了它会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城市,因为它在每一个人的梦里都太美,可我们不知道每一根钢筋下面都覆盖了什么。对于我们这种飘浮在深圳的打工仔,梦和现实,好像都只是一种表面。」只有日子是具体的,挤公车上班、吃并不好吃的盒饭,我们这样的草根没有吃披萨、吃哈根达斯的闲钱,熬夜加班,排队上厕所,心惊肉跳躲「条子」(警察),只有这些日子,是具体的,需要用心、用精力打发它。 我和张伟在十元店里处处可闻的叹息声中狂热地爱恋,看电视时眉来眼去,角落里偷偷地接吻,但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我开始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十元店?」而他总是说:「再等等吧,等我们再存点钱。」没有浪漫,只有在一起计算,什么时候存够钱。但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有一天他不小心在工地受伤,摔断了腿,被送进医院,我闻讯赶来,他问医生要多少钱?医生说至少需要五千元。我俩全都傻了,我们两个存款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钱。 我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张伟不许我哭,他说:「明天我就出院。」我擦擦泪水,坚定地说:「那怎么行?我去想办法,你的腿一定会好的。」这一天我向阿原请了假,专心照顾张伟。第二天上班,我找到阿原,向他说明原由,希望他能先借我五千元。我是阿原的助手,工作中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启齿要钱的人。出乎我的意料,阿原非常慷慨地答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喜出望外,拿了钱飞也似地跑出门外,却被阿原叫住:「小姐,别忘了马上回来,今天实在太忙了。」我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张伟听了这个好消息以后,兴奋地说:「哪一天我一定当面感谢你的这位好心同事,你也不要为了我而耽误了工作,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何况这儿还有护士呢!」我说:「那你可要小心点儿,别乱动,我一下班就过来。」回到店里,阿原找到我,面露难色地对我说:「最近有一个大客户找到我,需要试一批衣服,可叫我到哪儿临时找模特啊?」我说:「我们这儿是摄影,又不是模特儿,叫我怎么帮你找?」阿原打量了我一番,说:「时间很紧,客户开价又高,我舍不得推掉。我看你就是个模特,怎么样,我打赌你一定会很上镜。」我紧张起来,连忙说:「不行不行,我哪行啊?你还是找别人吧!」「给你双份工资,另外若拍成了,还有奖金五千元。」我开始动摇,五千元,双份薪水,那么张伟的医疗费就根本不成问题了,而且很快地我就可以离开十元店了。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开始怀疑阿原的居心。 「来吧,只是些普通的上衣,别担心,不信你就进来看看。」我跟着他来到摄影棚,进入更衣间,打开衣柜,果然里面摆放着几件上装,他笑着说:「你看,我没骗你吧,怎么样?」「好吧!」我还能再推辞吗?阿原刚借给我五千元钱,解了我和张伟的燃眉之急,我不能让他觉得我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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