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临近大年三十,兰城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这是一座节奏非常快的城市,街边的大小商店人来人往,丝毫没有停下忙碌的脚步。余兰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五年,但她对它丝毫没有归宿感,她不熟悉城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对她而言,兰城不过就是一座城,与任何一座其他的城市没有任何区别。 她习惯一个人出去买菜,出去逛街,下班后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窝在从网上淘来的二手小沙发上追剧,偶尔站在窗边抬头眺望远处与她无关的城市烟火。别看她平时很安静,看似无欲无求,实际上内心十分渴望有人陪伴,却因为家境贫寒,心里自卑,又性子呆闷,不善交际,因此没什么朋友。 余兰一方面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一方面又不知道该如何克服。每每看着其他人成群结队在一起去吃饭,去学习,去逛街,心里就在想,如果我有男朋友,我们就可以形影不离,再也不用羡慕其他人的幸福了。 上一个星期,有一个自称是她高中同学的男人加了她,对她展开一番猛烈的追求。本就寂寞难耐,正想找个人谈恋爱的余兰顺势答应下来。据男人说,他从高中第一次和她成为同桌起,就喜欢上了她。身边熟悉他的同学都知道,他喜欢她。可那时候,余兰心里除了埋头学习,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 她甚至记不得有这个人,更别说看出他的心思了。哪怕他生性活泼,在班级里面十分活跃。确实如此,高中的时候,余兰同桌换来换去,每个班又有那么多人,加上高二分了文理班,她就更记不得自己曾经和哪些人做过同学了。 确定关系后,男人要求要见她一面,就在大年三十那一天。索性余兰在兰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就答应了男人的请求。第二天,她就满怀期待起床,精心打扮自己,可以想象一个平时疏于打扮的女人开始认真起来是多么美丽。光是化妆不够,她还要给自己卷个头发,弄个看起来温柔的造型。临走之前还要往脖子、手臂上喷点香水,增加浪漫的氛围感。做好这一切,她才开始匆匆忙忙打车前往机场接人。 可以说,有多期待就有多失望。他讲话是那么幽默风趣,一听就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会讨女人欢喜的人。在她的幻想当中,男人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充满安全感的男人。但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相貌平平,身材矮小,外穿一件黑色呢毛大衣内搭一件藏蓝色毛衣,下身是一件黑色休闲裤,看起来是那么弱不禁风,以至于余兰有些失望。不过她掩饰得很好,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一看见她,男人丢下手中的行李箱朝她奔跑过来,一点也没有接近三十岁男人该有的成熟稳重。他紧紧抱住她,那么用力,路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正在经历什么生离死别。 男人在路边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两人乘车回市里,路上随意聊着各种话题,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他们讨论自己小时候过年的有趣经历,那时候总期盼着过年,到镇里或者县里买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把这些当成宝一般供起来,就是为了等大年三十那几天穿。期待出门和小伙伴炫耀自己的新衣服,一起绕着整个村跑。慢慢长大后,越来越没有小时候那种乐趣了,新衣服可以随时买,不一定要等到过年才买。也许之所以喜欢上过年,是因为有了期待。说着说着,男人告诉她,在知道今天就可以见到她时,他是多么的兴奋,晚上差点睡不着。说着用那他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手,略带薄茧的手指在她手窝中摩挲,冷不丁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订好酒店了吗?”余兰开口转移注意力。 男人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试探性说:“不如……我去你家吧?” 于是,余兰叫司机开往自己的住处。 一进门,男人用热烈的眼神看着她,冷不丁,他把她抵在门后,狂热地亲吻着她。女人被他突如起来的举动吓到,下意识用手推了推他。随即他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慌忙停下来。 他害怕地道歉:“对不起,我太想你了,我能亲吻你吗?” 女人表示不介意,在她看来,亲吻自己女朋友是他的权利,不过这是第一次与异性如此亲密接触,加上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内心感到有些害怕。看着男人满脸的慌张无措,她主动上前吻了吻他,嗅着他身上那独属于男性的味道。 一番亲热后,他们出了门,超市里还有不少人正在买做年夜饭的菜,大家伙成群结队,脸上喜气洋洋。他们除了买菜,还买了几瓶酒以及男人的一些生活用品。 这个大年三十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很独特。饭后他们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春晚,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余兰,手也紧紧环着她的腰。有那么一瞬间,余兰真的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深爱着她,把她看作自己的全世界。他看起来是那么没有安全感,随时都要确保自己在他的视线里,语气是那么温柔,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为了打破沉默,余兰问道:“过年,你不需要陪你的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现在也许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他说。 余兰的表情瞬间僵住,连忙道歉:“抱歉,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什么,都过去了。今天我很开心,这是我今年感到最幸福的一天了,谢谢你陪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意外总是降临到我家里,我小学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我父亲独自抚养我长大,一直没有再娶,到了我大三的时候,他又意外去世,给我留了一笔家产。朋友都说我很乐观坚强,面对这些生死离别,世间变故,还能很快挺过去,没落下学业和事业。其实我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强大,我也会害怕,只是这些只有我自己清楚罢了。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让我敞开心扉了,我很开心。”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平静的脸上快速变幻,一下子变得可怜兮兮,“你能抱抱我吗?” 余兰皱着眉头听完他的故事,她不喜欢男人对自己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因为她也是一个软弱的人,她不坚强,面对同样的人,休想她会心生怜悯,就像她从来不会怜悯自己一样,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她不愿意把自己的脆弱展现给任何一个人看,因为这些并不能帮助她解决任何问题,人们的安慰也不会让她的情绪得到好转。她不喜欢听别人的伤心事,因为她学不会该如何去安慰一个人,只会干巴巴地说“你别哭。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甚至如果一个人在网上对她说,自己生病了或者哪里痛,她内心会感到厌烦。距离那么远,和她诉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既不能送他去医院,也不能缓解他的疼痛。不过看着他一脸的渴望,她还是心软的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一个人只有很信任很依赖一个人才会如此真情流露,把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看。 兰城的烟花在零点准时绽放,人们怀着对新一年的美好愿望入睡。 02 自从后,他们开始频繁约会,中午起来吃午饭,下午去逛街、看电影,一同在海边漫步。海堤上空空荡荡,四周只有海水冲刷堤岸发出的声音。 男人的手掌宽厚,骨节分明,紧紧的扣住她的手,传递手心的温暖。他是个很健谈的人,知道余兰性格安静,因此与她在一起,总会先挑起话题,遇到她不感兴趣的地方,立马转到其他话题。说实话,与他相处,余兰感到很放松,两人真像熟识多年,彼此了解的好朋友一样。 他们也会在街心小公园和大型公园散步,如果恰好走到四周没人的地方,他就会猛地抱住她,深情地吻她。偶尔男人的过分热情也会令她感到烦恼。有一次,两人在一家奶茶店喝茶,男人克制不住自己吻了吻女人,被她拒绝警告后,就意识到她不喜在人前有如此亲密接触。 除了一些小细节外,男人简直体贴到令余兰不可置信。比如,下雨天他打伞时会始终关注她有没有被淋到,鞋带掉了会主动给她系鞋带,打个喷嚏都要嘘寒问暖,半夜会起来看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热衷于在散步后背她回家等等。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看起来正在全心全意的爱着她。他总是说他很爱她,不光自己说,还会问余兰爱不爱他。余兰是一个诚实的人,她不能违心说,自己爱他,只是一脸诚恳的告诉他,自己是喜欢他的,但这种喜欢到不了爱的程度,更像是一种对老朋友的喜欢。 在接受男人的告白之时,她就已明确告诉过他,她没有想过两人的未来,她只是想找个人谈个恋爱。她的无情让男人很伤心,她甚至连句谎话都不愿意说给他听,他抱着她,头埋在她肩上流泪。偶尔她会心软,试着安慰他,但内心深处是对他眼泪的唾弃。 有时候她也很困惑,明明两人以前都没有多少接触,男人为何会喜欢她。男人的回答是,始于颜值,终于人品。她努力学习的样子很美,触动到了他,他开始不自觉的偷偷关注她,看她在课上偷偷吃零食,嘴巴鼓鼓地像只小松鼠。 怕她不明白,还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老人,他没有子女,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后来他收养了一个孩子,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成人,但是等他老后,那个孩子抛弃了他,但是老人依旧爱着他。人们不解,孩子是个白眼狼,为什么老人还依旧爱他。男人给出的解读是,因为老人在那个孩子身上倾注了太多东西,爱就是这样而来的。听完这个故事,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久不作声。 03 年后,余兰开始去上班,男人也依依不舍的与她道别,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大家工作都很忙碌,朝九晚五,不过男人始终记得每天给她打电话,和她视频聊天,会关注兰城天气的变化,提醒她记得添衣带伞。到了周末,便会准时飞过来,哪怕每次女人都委婉地劝说不需要如此频繁的见面,他依旧我行我素。 渐渐地,她开始烦他,她受不了男人时时刻刻都想依赖自己,也开始厌恶自己,辜负了一个赤诚之人的心意。这种不对等的感情令她感到无比痛苦,她仿佛正在负担着一种不平衡的力量,两种力量在互相挤压,令她感到窒息。 她开始冷漠男人,不接他的电话,从每天聊天,变成三四天聊一下。她明显的态度变化伤到了男人,他害怕自己被抛弃,更加拼命地对女人好,甚至辞职搬到了兰城。 可惜他越是对余兰好,她越想逃避,单方面与他冷战了一个星期。习惯了男人的嘘寒问暖,甜言蜜语,加上在兰城没有什么朋友,孤自一人在大城市打拼的孤独感,让余兰更加害怕孤独,她一边嫌弃男人,同时也在渴望着他,准确的说,是渴望这种爱情带来的温暖。 熬了一个星期后,她又联系了男人,主动吻了吻他的嘴角,跟他道歉。她知道,男人始终在她身后,她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突如其来的热情让男人受宠若惊,他眼角微微弯成月牙,看起来那么岁月安好。虽然依旧没有爱上男人,但是余兰还是习惯了他的存在,每次想分手的时候,就暗暗提醒自己,冷静一点,不要冲动,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平静恋爱了一年,余兰最终还是和男人提了分手。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爱屋及乌,也许是因为余兰不爱他,导致男人的很多行为在余兰眼里都很令人反感。她不喜欢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心理上严重依赖她;不喜欢他的身高,和他在一起,没有什么安全感;也不喜欢他把自己当成他的一切。 她看不到自己与他的未来,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和他在一起生活后,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她也不想在自我欺骗,她实在承受不了男人如此沉重的爱。她自己就像是海上的一面浮舟,漂浮不定,随时被浪水打翻,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 机场分别时,男人冲出来紧紧抱住了她,他浑身抖得厉害,脸上是浓浓的悲伤,带着一丝绝望,但这次他没有哭泣。回去后他删除了余兰的所有联系方式,不再苦苦哀求。 余兰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几个星期的时间足够她适应没有男人的生活,日子照样过,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一个人的日子安静祥和,平平淡淡,似一滩死水,这就是女人一直以来的生活。 直到一天下午,一个快递打破了余兰平静的生活,快递里是一封信以及一把钥匙。 这是余兰第一次去男人的家,他家里空空荡荡,装修暗淡,死气沉沉。这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座令人压抑的牢笼。打开男人的房间,翻了翻男人留在里面的东西,一堆药瓶子,再看看四周贴满自己照片的墙壁,女人身体直冒冷汗,内心一阵惶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 男人死了,因为抑郁症死了,死前把自己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女人。至于为什么要把东西留给女人,或许是因为爱,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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