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躺平”“996”“牛马”“内耗”“佛系”,如今人们张口言谈,这些流行词信手拈来。它们进入社会的集体意识,说明一种疲惫感正在人群中蔓延。
具体可感的事在新闻报道里比比皆是——30多岁被辞退的大厂前员工还背着沉重的房贷,连续加班多日的年轻人猝死,小区边外卖员给保安下跪,赶路人因被扣押电动车而激动着急,上班族在路边崩溃大哭,员工因为在微信里不够及时回复而被开除。
不少人活得很紧绷、很累,充满压力,随时“破碎”;在不停工作的螺旋里,想卷卷不动,想停没法停,想逃逃不掉,持续地损耗。
不停工作,人会持续地损耗/《浪漫的体制》剧照
在高歌猛进的年代,中国人乐于以“勤劳的民族”自傲,现在,拼命工作不再被当作理所当然的美德,鼓励拼搏的企业老板在舆论里不受欢迎,更多人想听到的是:你的确不好过,今天按时下班,可以休息的,慢一点也无妨。
改变正在显而易见地发生,人们不再那么相信延迟满足,不再愿意为了营造表面和谐的人际氛围而委屈自己,不再那么乐观地大手笔花钱,因担忧滑落而努力更甚于对勤劳致富的期盼。
与此相关,被称为“低能量”的身心俱疲症状,也是很多人正共同经历的,当下的现实。有网友形象地描述了那种状态:我的身体,就像我那只剩下半格电的手机。 感到疲惫是正常的,如果看平均工作时长,中国劳动者的已经高得惊人。
国家统计局给出以下数据:2024年上半年,中国人平均每周的工作时长是48.6小时,与2023年的49小时基本相当,高于《劳动法》所规定的“周工作时长不应超过44小时”。
横向比较,2023年中国的年平均工时(2450小时)超过了35个经合组织(OECD)国家的平均值,超过其中工作时长最长的墨西哥(2207小时),也超过以勤恳敬业、超长负荷著名的亚洲国家日本(1611小时)、韩国(1872小时),更是德国(1343小时)的近两倍。
纵向去看,往前数8年,中国人的平均工作时长一直在增长,从2015年的45.5小时增加到2020年的47小时,到如今逼近49小时。
这意味着,今天的劳动者比2020年每年多工作13天,比2015年每年多工作22.75天。
2023年全球人均年实际工作时间/图源:智谷趋势
这还不是事情的全貌。
这些年来,大量工作发生了变化,劳动者的工作处境零工化、互联网化,数据不能完整反映工作和日常生活已经难以清晰切割的现实。
一方面,庞大的灵活就业人员,如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个体户从业者,据南风窗的采访调查,日工作时间普遍长达10小时以上,一周难以保证只工作五天,很多人一个月只休一两天,甚至全年无休。
灵活就业下,人们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找工作,如果把找工作也算进工作时长里,那如今人的私人生活时间已经少得可怜。
另一方面,线上工作普及,无远弗届的网络将人们24小时地连接在一起,工作渗透到个人生活领域。下班时间回复微信、照常工作已经是相当多劳动者的常态,老师、中介、互联网从业者,各种需要在微信群里对接和完成工作的人深受其苦。
工作渗透到个人生活领域,会让人十分疲惫/《我的解放日志》截图
在互联网培养的工作习惯下,全天候开机,随时待命,已是默认的工作伦理,不及时回复微信,被老板视为不可忍受。而这种随时随地保持连接、不停回复消息的工作方式,非常消耗人的注意力和精力。
有工作的劳动者的工作时间很长,难以得到休息,个人的回报率却并没有显著提高,与此同时,许多人想工作却找不到工作。
按照现在国民的收入水平和生活成本,一个三口之家的家庭,只有一人工作难以承担家庭的负担,需要夫妻双方都参加工作才能负担房贷和日常开支,中国女性的高工作参与率也与这一背景有关。一旦不工作,由于相应的社会兜底机制不完善,个人和家庭很可能陷入无以为继的局面。所以很多人哪怕在自己的工作单位过得并不如意,也不敢贸然离开原有的工作和生活环境。
工作是现代劳动者生存立足的基础,一个不工作的人,不仅是没有工作的人,他没有生活来源,脱离社会组织,是国家所担忧的游离于秩序之外的、具有反社会可能性的边缘人。这意味着,工作所附加的意义远不止是挣一份或多或少的工资,它还和一个人的人生成败、道德好坏紧密关联。
对现代工作者来说,工作所附加的意义远远不止于一份工资/《装腔启示录》剧照
在过去,人们认为自己的攀升和成功是个人奋斗的结果,相信努力有用,它内化为包括“小镇做题家”们在内的不断自我鞭策的信念、习惯和行为模式。这种内在压力,可以帮助人们建立自信、获得力量感,但也会使人们在不好的时候极力地苛求自己。在增长有限、不确定性加剧的时候,为了保持原有位置和保住原有生活水平的努力,让人把更多精力用于防御和回避。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王芳曾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分析:“防御和回避并不指向希望和期待,不是让美好的事情发生,而只是不让糟糕的事情发生,所以即便防御成功了,也不会带来多少喜悦,只是如释重负的安全感而已。”
在这种心理机制下,持续努力的人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打转,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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