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会塑造你，

让你有时间思考你的信仰，

以及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一个领袖离开，另一个就会崛起。”在最后一次会见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时，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政治局前领导人伊斯梅尔·哈尼亚说了这句话。一天后，他在德黑兰被暗杀。

8月6日，哈马斯通过媒体发布了一条简短声明：“叶海亚·辛瓦尔已被选为政治局领导人，作为哈尼亚烈士的继任者，愿神怜悯他。”

同时，以色列国防部发言人宣布，辛瓦尔策划了2023年10月8日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的大规模袭击，导致大批以色列人伤亡。以色列将对他展开追杀：“他和他手下都已经是群死人了。”

辛瓦尔到底是何人？以色列为何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置他于死地？



反“内鬼”专家

辛瓦尔上任时，距离哈尼亚遇刺正好一周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哈尼亚遇刺的许多细节也逐渐浮出水面。

7月31日，哈尼亚被暗杀后，伊朗安全部门迅速对该事件进行了全面调查。据公开消息，暗杀行动发生在当日凌晨。刺客的袭击极其精准：仅有哈尼亚和保镖所在的房间发生了爆炸。



·哈尼亚遇刺时的住所，被爆炸物摧毁的部分已经被黑色网布遮上。

有消息称，当时居住在楼下的哈马斯驻伊朗代表哈立德·卡杜米听到巨响后，还以为是打雷或地震。当他上楼查看时，发现哈尼亚所住的房间几乎完全坍塌，哈尼亚和保镖已经身亡。

哈尼亚遇刺后，以色列官方始终没有对此事发表公开声明。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和哈马斯都宣称是以色列情报部门发动此次刺杀。

引人注意的是，诸多证据表明，此次刺杀不是远程打击的结果，而是由特工在伊朗境内发起的。



刺客是如何杀死哈尼亚的？目前尚无定论。

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称，哈尼亚是被一枚装药约7公斤的小型导弹袭击身亡。导弹有可能是在哈尼亚住所不远处发射的。也有媒体称，刺客提前获知哈尼亚房间位置，并派人潜入房间安放遥控炸弹，确认哈尼亚进入房间并熄灯后，在远处引爆。

·以色列军队装备的“长钉”式导弹发射器，可由2-3人的小组携带。

但无论真相如何，刺客肯定通过某种渠道，获得了哈尼亚在伊朗活动的详细信息。这说明，可能有人泄露了哈尼亚机密的行动路线。

而作为哈马斯的新任领导人，辛瓦尔此前的工作之一，就是揪出“内鬼”。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秦天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表示，与长期从事外事工作的哈尼亚不同，辛瓦尔很少在国际政坛上抛头露面，而是长期在加沙地区隐蔽工作。作为哈马斯安全部门的创始人之一，辛瓦尔以清除巴勒斯坦内部与以色列的“合作者”起家，是一名坚持与以色列斗争的“强硬派”。

以色列与辛瓦尔的恩怨由来已久，多次对他发起暗杀。

2021年3月，辛瓦尔被选为哈马斯在加沙地带的领导人。两个月后，以色列对他的住所实施袭击。此后不久，辛瓦尔再次现身加沙街头，表情轻松地与民众自拍，还不无嘲讽地“邀请”以色列国防部长再发动一次暗杀。



·2021年，辛瓦尔（图中央穿蓝色衬衫者）在加沙街头与民众合影。

2023年10月，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阿克萨洪水”行动，造成大量以色列平民死伤，并将许多以色列人扣押为人质。以方认为，辛瓦尔是此次行动的策划者之一。他也就此成为以色列暗杀名单上的“头号人物”。

有消息称，目前辛瓦尔还隐藏在加沙地下错综复杂的地道之中。

作为以色列的老对手，辛瓦尔可以说是哈马斯内部最熟悉以色列的领导人之一。一名哈马斯官员透露，辛瓦尔懂得希伯来语（以色列官方语言），经常阅读以色列报刊，甚至亲自将以色列安全局高级官员的自传翻译成阿拉伯语，让属下阅读。辛瓦尔也自称是一个研究“犹太人历史的专家”。

而这一切，都是辛瓦尔在“龙场悟道”的结果。



监狱中的“小说家”

与许多哈马斯领导人一样，辛瓦尔出生在加沙地带的难民营。他的父母原本居住在风景如画的地中海城市阿什卡隆。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后，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加沙地区的沙提难民营居住。难民营艰苦的生活深深地影响了辛瓦尔，促使他很早就参加反抗活动。



·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后，背井离乡的巴勒斯坦难民。

1985年，辛瓦尔结识哈马斯领导人亚辛，并获得其赏识。两年后，年仅25岁的辛瓦尔参与创建哈马斯安全部门，负责追杀与以色列合作的巴勒斯坦人。有媒体称，辛瓦尔执行任务时冷酷无情，经常亲自审讯、处决被他抓到的人，被以色列人称为“屠夫”。

1988年，辛瓦尔被以色列军队逮捕。26岁的他被以色列法庭判处4个无期徒刑，罪名是谋划攻击以色列士兵，并杀死4名据称与以方合作的巴勒斯坦人。经过审讯后，他被送至位于内格夫沙漠中的一座监狱服刑。在这里，他度过了20多年。

“监狱会塑造你，让你有时间思考你的信仰，以及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2018年，辛瓦尔罕见地与一名意大利记者谈起自己在以色列监狱中的生活。监狱的生活锤炼了他，使他逐渐成长为一名领导者。

一位记者形容，从入狱的第一天起，辛瓦尔就在为出狱做准备。辛瓦尔曾说：“他们（以色列人）想让监狱成为我们的墓地，让我们的意志、决心和身体一点点被磨损。但感谢神，通过信仰，我们将监狱变成一所学校。”



·2006年，在监狱中参加宗教活动的辛瓦尔（左二）。

入狱后不久，他便给自己制定一整套学习计划。他开始努力学习希伯来语，天天看以色列报纸，并大量阅读有关以色列政治理论家、政客和情报人员的著作。

2004年，以色列狱警在辛瓦尔的牢房里查获一本手写的小说，书名为《荆棘与康乃馨》。书中讲述了几名巴勒斯坦青年在以色列占领区的生活，被视为辛瓦尔的精神自传。

在小说中有两位主角：马哈穆德与易卜拉欣，前者希望以和平方式解决巴以冲突，后者则坚持通过武装斗争对抗以色列。马哈穆德和易卜拉欣在书中的辩论，似乎也反映了辛瓦尔内心的矛盾与对巴勒斯坦前途的思考。

该书之后被偷偷带出监狱并出版。

·辛瓦尔所著小说《荆棘与康乃馨》阿拉伯语版封面。

在犯人中间，辛瓦尔极具威信。他与狱友们制定一整套内部管理和选举制度，并多次被选举为巴勒斯坦犯人们的“埃米尔（领导人）”。他经常在监狱中组织讨论会、学习会和宗教仪式。他还与潜伏在监狱外的哈马斯成员联系，将手机和外面的信件带到监狱里。

他表示，自己在监狱里最爱看的就是以色列军人被巴方俘虏的新闻，“这类消息给我带来了希望”。

辛瓦尔的一名狱友曾回忆，尽管辛瓦尔在监狱中享有很高声望，但与人交往时，依然十分谦逊。他从来不躲避狱中的各种杂活，甚至还报名去监狱厨房工作，想方设法为狱友们制作中东地区的传统甜点库纳法。这进一步团结了狱中的巴勒斯坦人。许多囚犯在出狱后加入哈马斯，成为辛瓦尔忠实的左膀右臂。



·中东地区的传统甜点“库纳法”，由奶酪、糖、果仁、肉桂和面粉做成。

2011年，巴以双方达成协议，以色列释放了被关押的1026名巴勒斯坦囚犯，以换取被巴方俘虏的以色列士兵沙利特。辛瓦尔迎来出狱的那一天。

出狱后，辛瓦尔立刻回归哈马斯，并被任命为哈马斯安全部门的领导人。之后，他又与大学校友沙玛尔结婚，婚后育有3个孩子。

对于辛瓦尔的家庭，外界了解不多。辛瓦尔曾说，沙玛尔是妹妹介绍给自己的。有媒体称，沙玛尔与辛瓦尔一样，毕业于加沙伊斯兰大学，并拥有宗教学硕士学位。

哈马斯发言人在谈及辛瓦尔时，称赞他是一位充满爱心的丈夫和父亲，经常抽出时间陪伴孩子。“他知道自己是以色列的目标，他的孩子随时都可能失去父亲，所以，他会尽可能给予儿女更多的父爱。”



·辛瓦尔带孩子出行的照片。



在巴以问题上更强硬

回归哈马斯后，辛瓦尔的影响力不断上升。

2007年，哈马斯与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法塔赫）在加沙地带爆发冲突。哈马斯最终取胜，并获得加沙地带的控制权。2017年，辛瓦尔被选举为哈马斯加沙分支的领导人，成为加沙地区的实际控制者。

“哈马斯政治系统的结构比较复杂。”秦天对环球人物记者分析道，“加沙地带长期遭受以色列围困，哈马斯的加沙分支和海外分支实际上处于分工协作的状态。考虑到辛瓦尔目前难以离开加沙，哈马斯的外事工作可能会继续交由哈马斯在卡塔尔的分部负责，辛瓦尔则继续将主要精力放在加沙地带。”

秦天认为，在辛瓦尔的领导下，哈马斯的作战意志会更加坚定。与此同时，辛瓦尔也可能进一步加强哈马斯与伊朗、黎巴嫩真主党的合作。哈马斯与伊朗的关系曾因叙利亚内战问题而陷入低谷。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辛瓦尔等强硬派在2017年出任哈马斯的高级领导职务，伊朗与哈马斯才逐步恢复关系。随着辛瓦尔被选为哈马斯的新领导人，伊朗也会抓住这一机会，继续增强与哈马斯联系的纽带。



·哈马斯武装。

辛瓦尔上台后，哈马斯发言人对媒体表示，领导人的更换不会影响巴以停火谈判进程。谈判小组会继续在辛瓦尔的领导下展开工作。

“作为一名极具外交经验的领导人，哈尼亚在巴以停火谈判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相对于哈尼亚，辛瓦尔在巴以问题上立场更加强硬。他上任后，哈马斯的谈判风格可能会出现变化。”秦天说。

那么，以色列对哈尼亚的刺杀，是否会导致哈马斯在对以问题上更加强硬？



·2011年，出狱不久的辛瓦尔（右）与哈尼亚合影。

秦天表示，从以色列的角度看，哈尼亚和辛瓦尔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以色列刺杀哈尼亚的核心目的是削弱哈马斯。至于这会对巴以谈判造成哪些影响，可能不是以色列最重要的考虑因素。也有一种观点认为，以色列国内的一些势力并不乐见巴以停火谈判成功。因为一旦停火，以色列国内政治的焦点就会转向对以色列政客的问责问题，这对以色列的一些政治派别来讲显然是不利的。

有参与巴以和谈的阿拉伯官员表示，哈尼亚之死，使巴以和谈的前景更加困难。但他们坚称谈判还没有失败。在这种情况下，辛瓦尔上台对巴以意味着什么，还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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